“缚住一条河流,就缚住了一个城市的底蕴;同时,也缚住了一城现代人的灵魂”

--题记

二十八年前,我以宁波属下县级市文联主席的身份,陪同一个日本漱户陶瓷株式会社代表团造访上林湖越窑青瓷。在湖光山色之间,我们交流了许多关于陶瓷的学问,大多忘记了,但其中有一段话记忆清晰。

这话是团长山本说的。他说:“中国较之日本,历史上最伟大的帝王有两位,一是修筑长城的秦始皇,二是挖掘运河的隋炀帝。遗憾的是这两个王朝,都是短命的,可是他们创造和开拓的长城和运河,却成为中华民族古文明的象征!”

也许因为他是日本人,这话我记住了。

书读多了,人就会变傻。如果在二十八年前,山本这话对我来说,应是一种骄傲。是呀,长城、运河;世界上绝无尽有、纯国粹的两样人类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你有吗?小日本?不光小日本没有,就是美利坚、俄罗斯至今在世界上称王称霸的国家都没有。当然,长城是有的,长度不一样,没有如此绵延上千公里的。运河也有,苏黎士、巴拿马、莫斯科等,也是长度度不一样,在全长公里(一说公里,通航公里)的中国大运河面前,显然不是一个等量级“选手”。而且上溯时间跨度也不一样。

然而,问题还是出现了,为什么秦始皇、隋炀帝这般受世人膜拜的“千古一帝”,历史上却偏偏成为人所唾弃、千人共诛之的“暴君”。这似乎是历史的悖论,却是历史真实的生命所在。

今生劳碌,走南闯北,走了不少地方;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也走边学地读了不少书。于是,渐渐觉得中华民族精神,还真离不开长城、运河——这是可以贯穿整个中华民族文明进化史的两大文化象征。

去年由宁波市世界文化遗产管理保护中心、市水文化研究会主办、市海外宁波人研究会协办,宁波出版社甬江书房和冰厂跟甬思读书会承办的“作家、艺术家赴运河沿岸城市采风”活动,是“运河文化讲堂”安排的一个系列,也可以算作一项“研学”活动,目的就是让宁波走向世界,使世界了解宁波。

此项活动,在文学艺术界有人极力推崇,也有人不冷不热地“反对”;原因是发起和组织单位竟是民间的,政府事业单位只“支持”了经费。可我是极力促成者。促成的理由似乎也简单,因为宁波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由中国大运河出海口,连接“海上丝路”的枢纽城市。泛义说:世界上任何有特色的城市都应该是独一无二的。如纽约、伦敦、莫斯科、北京、上海……宁波与众不同:就是这条世界公认、最为特殊的“黄金水道”,向人类亮出和畅开了古老东方的全部资源和包括史前的文明,至少有三处在全球其他城市绝无尽有:

一是世界上最早的原始船舶寄存点,也就是说宁波是世界上最早诞生船和东方原始海洋文明的区域,年前的河姆渡文化,是人类最早吹响由河流向海洋开发的号角。我们今天需要研究的河海文明史,是以河姆渡文化作为起点的。

二是世界上最早产生市民文化和商贸市井的城市之一,文化历史底蕴深厚;这儿为何加上一个之一,因为就中国古代(唐宋时期)商贸港口城市就有四处,即扬州、明州、泉州和交趾(今越南)。

三是全世界所有的港口城市中,宁波舟山港吞吐量为全球第一,且占有的腹地最为辽阔,公里或说公里的中国大运河,就是她汩汩流动的大动脉。这在地理环境说,当之无愧的世界第一。

所遗憾的是:类似我这般出自民间(退休文化人)“鼓吹”宁波城市文化的,不多。相比邻近省会城市杭州百亿投资开发的运河文化史和“运河城”(国家公园),我脚下的这座城市,力度似乎小了些。但我相信,以后一定会多起来。

我在这次组织、参加首批宁波作家、艺术家运河沿岸城市采风团(是的,首批,还会有第二、第三批……)过程中,沿途一直想着黑格尔在《历史研究》中说过的一句话:“人类文明是从高山丛林、向河流平原、进而向海洋发展和征服的过程。”

为什么会这样想呢?因为就中国来说,从原始社会进入封建社会(农耕文明)的文化象征物,是秦始皇为防北方游牧民族侵犯、保江山永固而始修长城(且在历朝历代不断完善加固)开始,其次就是进入“商贸社会”雏形时,隋炀帝(含他以前的历代帝王)在农耕文明发展基础上,与商贸(海洋)文明处于对接之际、逐步向海洋文明发展的一个过程。

为什么会有“烟花三月下扬州”?因为扬州是商贸经济最先繁荣起来的城市;为什么会有“西湖歌舞何时休”?因为南宋时的临安(杭州)是江南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我国的农耕文明(黄土文化)在唐宋间达到鼎盛,已逐步向海洋商贸文化转化;当然,由于历史的“螺旋式”的发展,这种“势头,在明清时期遭到遏止、甚至衰落下去……

这是人类文明进化的一种必然,不由人的意志所能转移的。

我这样想着时,经常会在古运河历史景点前热血沸腾、甚至不能自持。我知道我只是一个作家,不该对那些有着“鸿篇巨著”和特别“聪明”的学者、文化布道者(领军人物)说三道四;然而,我还是忍不住。在那些天晚上,在喝了一点酒后“胡言乱语”;其中之一就是对历史名城宁波的文化定位深感不满。

明明是由一条世界上最长最古老的运河、贯通启迪和开发海洋、东西方文明碰撞共融、世界上绝无仅有的“河海之城”,产生了人类灿烂的河海(湾)文明的“前瞻区域”;却被简单地冠于“东亚文化名都”、“中国智慧之都”、“中国慈孝之城”、“宜居之城”和“书藏古今、港通天下”、“天下旅游、××开游”等等支离破碎、语不达意的“口号”或“标签”。

我这般说,可能又会遭到不少“反对”,就像十年前我在《宁波船史展》前言中,提出“宁波是一条船,我们都是划船的桨……”的“河海文化”理论时,就有人指责城市文化定位,不是由我这般(民间)随意提的,而应该由领导点头(官方)确认。

其实也不是这些“口号”或“标签”不行;而在掩盖某些实际价值的同时,篾视城市源头(本质或主流)文化的存在。不像北京(京派文化)、上海(海派文化)武汉(江城文化)言简意赅,人们一听就可以明白。

其实城市文化定位,有时往往阻碍和促进经济的繁荣与发展。这是因为文化作为上层建筑一部份,虽不与经济同步,却有着制约城市经济的作用。

说句不谦虚的话,许多有着对城市文化研究“同好”的学者、文化布道者(领军人物),还真应该跟着我这般的作家去走走运河;有可能的话,还可顺着运河去走“海丝”,看看你脚下这块土地,与世界上其他通河达海的城市,有什么区别?是否有必要非要按照“别人”(别国)的逻辑思维转?

我可以告诉你:当你在世界上转上一圈后,你才发现所有“什么什么之城”、“什么什么之都”,挂在你脚下这块土地、这个城市头上委实可笑并且不恰当;当你面对七千年前“河姆渡文化”,那古老石壁上铭刻的“双鸟舁日”图腾和在这个城市从地底下挖掘出来一千多年前的“羽人竞渡”斧型镬;那你才真正明白这个“通江达海”的城市,在世界文明发展史上占有的地位……

“千里运河水,我只取一瓢饮。”

就在习近平总书记多次提出:“弘扬民族文化精神”和“一带一路”以及兴建“长城、运河、长征国家公园”等“中国人说好中国故事”的今天,我们这个城市的文化人,还对这条通向我们灵魂深处的“精神家园”,缺乏应有的兴趣与认识。

还是说一桩事吧!就在这次我们采风之前,我因北京网时读书会会长李林栋先生邀请,与妻去了河南商丘永城参加“大汉之源.芒砀山诗会”和永城市和芒砀山风景区合办的“万人徒步竞走大赛”。这原本没什么好说的,不就是内地城市文化的一次“显示”,或说“广告”;但商丘和永城的“汉文化之源”和古运河的地域文化结累,还确实使人大开眼界。

年,5月3日,国务院核定公布了第七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商丘市睢阳区的大运河南关码头遗址、永城市的造律台遗址、芒砀山汉代礼制建筑基址,柘城县的孟庄遗址、柘城故城等古遗址5处;梁园区的徐堌堆汉墓群等古墓葬1处;睢阳区的商丘淮海战役总前委旧址等近现代重要史迹及代表性建筑1处;以及经过商丘市的睢县、宁陵县、梁园区、睢阳区、虞城县、夏邑县、永城市7个县(市、区)的大运河等8处文物成为“国保”单位。

我在那儿徜徉了三天,却没见到史上记载的“运河古水道”。因为历史原因,这些水道大多被洇没了(睢阳区的大运河南关码头遗址正在修复),但在永城芒砀山,却领略到了当年刘邦“斩蛇起义处”和他统一天下后为陈胜、吴广(据说还有项羽)修了墓穴。这使我想起宋女词人李清照的诗:“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作为平民(流氓)阶层的刘邦,通过八年“楚汉争战”,把具有贵族气质的项羽打败了,但他没有“奚落”首举义旗的“人杰”和“对手”而啸吟天下,而在自己斩蛇处黙默地为他们修了墓穴……

这是“流氓”的“做派”吗?中华民族简称大汉民族,“大汉”两字,不仅是文字写成的,而是领袖人物的气度与一个民族精神所决定的。当年项羽为何不过江东?你以为他真是“骓不行……无奈何……”了吗?错了,与刘邦“大风起兮云飞扬”一样,是一种人性、精神的“扩展”与张扬。

而这,恰恰就是我们民族精神与力量的延续。

在21世纪的今日,我们赴运河沿岸城市采风,重点不是由物质构成的遗址。当然,那些古堰、古闸等水利设施和古镇、古街;确实使人大开眼界,感受到在农耕文明、比之现代相对落后的生产条件下,人们(一个民族的先人)为追求遙不可及的幸福生活时所作出的创造、毅力与热情。

但这些,只是构成人类文明发展的一部份,许多当年创造的奇迹和精华,随着岁月的逝去,渐渐失去了痕迹和风貌,今人所能领略的,只是当年的一小部分。我们所说的运河文化,并不仅仅是物质运河,而是由两岸街巷市井、民俗民风;文学艺术所呈现的历史风情。在物质运河渐离渐远时,精神运河(或说文化运河),却清晰地凸现在我们眼前。

那是一条由一个民族从农耕文明走向海洋商贸文明的脚步,记载了一个民族逶迤前行的足痕,也是一个民族承载记忆的风情长河;就像当年槽船行进在崎岖河道上,由纤夫船工齐心合力留下辙印深深的栈道……

与法兰西哲学家卢梭当年撰写《一个孤独漫步者的遐想》一样:“在我所有的居处中(倒也不乏迷人之处),当属比埃纳湖中心的圣皮埃尔岛,最能让我感受到一种真正的幸福。”

圣皮埃尔岛现名兔岛,比埃纳湖比起卢梭长居的日内瓦湖,似乎显得更为原始。卢梭之所以喜欢,也就因为比埃纳湖保存了更多的历史。

这次采风,原计划安排从临清,经聊城、济宁、枣庄(台儿庄)、至淮安、扬州转镇江乘火车回至宁波,后因为时间安排紧和经费原因,直接从济南去了聊城。中途从台儿庄至淮安时,也没去看窑湾古镇(这种地方原本应去看一看的,与浙东越窑青瓷有缘由联系);但终究没去。未去的原因也简单,经费不足。

我们看了聊城山陕会馆,在济宁游览了大运河南旺枢纽和河道总督署,在枣庄参观了万年闸和坐落在运河边、号称天下第一庄的台儿庄古城。在淮安观看“漕水转谷、千年载运”的中国漕运博物馆(总督漕运公署)和古运河分水闸,又在杨州游赏了个园、何园和瘦西湖等古运河遗留下的两岸文明遗址,还站在古运河畔的瓜洲码头上怀古……

现代人已不知晓运河边的瓜洲古渡,曾是以“士大夫气节”为主体的汉文明史“断裂”的“起点”,同时也是一个“古战场”。前些年史界学人常提“崖山之后无中国”,哀叹“汉文明”在宋末出现“断层”;就我的眼光看,其实不然,失去的是民族“士大夫文化”,而不是整个汉文化现像。如果说民族“士大夫文化”的失去(原因是近代商贸文明的出现),应该在南宋孝宗时已见端倪。想当年,高宗“北伐”,“有良将无贤臣”;孝宗却“有贤臣无良将”,此贤臣就是为岳飞“平反”、力主“出兵”的鄞籍宰相史浩;可惜“暖风熏得游人醉”,那时的主帅韩世忠(垂垂老矣)和“南兵”已不会打仗了。“瓜洲之战”以失败告终。本人对这段历史,曾有深入“追踪”,原因是为写一部历史长篇《宋妃魂》,说的就是那段历史中鲜为人知的故事。

这一道道物质文化丰碑,通过一条千古流淌的运河,记载下我们一个民族的发展历史。就像当年卢梭站在比埃纳湖中心的圣皮埃尔岛上,思索人类从物质文明进化至精神文明,需要经历过那几道坎坎坷坷,才能达到一种哲学意义上的完美和完备。

文化人聚在一起,常喜欢“神侃”,说得最多的,无非是如何写出“不朽之作”。尽管许多文章熬夜写出来,经历千难万险才印刷出版,没过几日就送到造纸厂去了;但大家却还“痴心不衰”,仿佛文章不是靠笔写出来的,而是口沫飞溅地“侃”出来的。其实这点我一直羡慕摄影家们。他们在“工作”时比作家还辛苦,不光用脑还得用手,扎扎实实地“抢镜头”拼。但一旦摄制出来,比文人的文章真实清晰得多了。

于是,这一路上,“神侃”成为我们旅途的一个重要部分,各自相互探讨题材,成了我们在车上和少量业余时间中的共同话题。

大家认为:一是中国大运河有东西可写,关于她的记忆,我们从娘胎里已然酝酿,这是一块千年之前就遗留在我们灵魂深处的“文化胎记”。二是中国大运河的“水”,已化为我们身体中的血液,凡是有些“文化”底子的中国人,都知道中国文学史里的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和现当代文学作品,无不与这条“母亲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三是中国大运河与两岸城市民俗民风民谣民情紧密相连,可在你的日常生活中,感受到它的呼吸等等……

这对我们来说,当然是一次作茧自缚式的运作。因为大家知道:“缚住了一条河流,就缚住了一个城市的底蕴;同时,也缚住了一城现代人的灵魂。”

祝贺我们每一个人,在“闻鸡起舞”中,以最优美的文字和最漂亮的照片,向故乡宁波献上一份“通江达海”的厚礼。因为明年(年),就是宁波建城周年的纪念年。

您早,中国大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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