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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首我走过我们人生的一半旅程,却又步入一片幽暗的森林,

这是因为我迷失了正确的路径。啊!这森林是多么荒野,多么险恶,多么举步维艰!道出这景象又是多么困难!现在想起也仍会毛骨悚然,尽管这痛苦的煎熬不如丧命那么悲惨;但是要谈到我在那里如何逢凶化吉而脱险,我还要说一说我在那里对其他事物的亲眼所见。我无法说明我是如何步入其中,我当时是那样睡眼矇矓,竟然抛弃正路,不知何去何从。

我随后来到一个山丘脚下,那森林所在的山谷曾令我心惊胆怕,这时山谷却已临近边崖;我举目向上一望,山脊已披上那星球射出的万道霞光,正是那星球把行人送上大道康庄。这时我的恐惧才稍稍平静下来,而在我战战兢兢地度过的那一夜,这恐惧则一直搅得我心潮澎湃。犹如一个人吁吁气喘,逃出大海,游到岸边,掉过头去,凝视那巨浪冲天,我也正是这样惊魂未定,我转过身去,回顾那关隘似的森林,正是这关隘从未让人从那里逃生。随后我稍微休息一下疲惫的身体,重新上路,攀登那荒凉的山脊,而立得最稳的脚总是放得最低的那一只。

瞧!几乎在山丘开始陡起之处,一头身躯轻巧、矫健异常的豹子蓦地窜出,它浑身上下,被五彩斑斓的毛皮裹住;它在我面前不肯离去,甚至想把我的去路拦阻,我多次扭转身躯,想走回头路。这时正是早晨的开始,太阳正与众星辰冉冉升起,从神灵的爱最初推动这些美丽的东西运转时起,这群星就与太阳寸步不离;这拂晓的时光,这温和的节气,令我心中充满希冀,对这头皮色斑斓的猛兽也望而不惧;但是,我又看到有一头狮子向我走来,这却不能不令我感到惊骇。这狮子似乎要向我进攻,它昂着头,饿得发疯,空气也仿佛吓得索索抖动。接着又来了一头母狼,它瘦骨嶙峋,像是满抱种种贪婪欲望,它曾使多少人遭受祸殃,一见它,我就不禁心惊胆寒,像是有一块重石压在心田,登上山峰的希望也随之烟消云散。犹如一个一心只图赢钱的赌徒,时运不济,却使他一输再输,他心中悲苦万分,不住流涕痛哭;这猛兽也同样令我忐忑不宁,它一步一步地向我逼近,把我逼回到森林,那里连太阳也变得悄然无声。

我又陷入那低洼的地方,这时有一个人在定睛向我张望,他仿佛经过长久的缄默,几乎发不出声响。我见他伫立在荒凉的山地,便向他叫道:“你是真人还是鬼?不管你是什么,请可怜可怜我!”他答道:“我不是活人,但过去是,我的父母祖籍伦巴迪,他们俩都以曼图亚为出生地。我出生在凯撒时代,可惜我生得太迟;明君奥古斯都当政时,我在罗马度日,那个时代正充斥着冒牌、伪装的神祗。我是个诗人,我曾把一位义士歌颂,他是安奇塞斯的儿子,只因雄伟的伊利昂城被焚,他才逃离了特洛伊城。但是,你又为何返回这痛苦的深渊,为何不攀登那明媚的高山?而这高山正是一切幸福的来由和开端。”“那么你就是那位维吉尔,就是那涌现出滔滔不绝的动人诗句的泉源?”我向他答道,不禁满面羞惭。“啊!众诗人的光荣和明灯啊!我曾长期拜读你的诗作,对你的无限爱戴也曾使我遍寻你的著说。你是我的恩师,我的楷模,我从你那里学到那优美的风格,它使我得以声名显赫。你瞧瞧那头猛兽,它迫使我退后,著名的智者啊!请救我逃出它那血盆大口,它使我的血管和脉搏都在不断颤抖。”“倘若你想从这蛮荒的地界脱身,你就该另寻其他路径”,他答道,他看出我泪水涟涟;“这头野兽曾吓得你大声呼救,它不会让任何行人从它眼前溜走,它要阻挡他的去路,甚而把他吞入血盆大口。它本性就是如此凶恶,如此狠毒,它的贪婪欲望从来不会得到满足,它在饱餐后会感到比在饱餐前更加饥肠辘辘。

许多动物都与他为婚,这情况将来会更甚,但是猎犬终会来临,会叫它痛苦万分,丧失性命。这猎犬食用的不是土地和钱财,它据以为生的是:智慧、美德和仁爱,它的诞生地在菲尔特罗与菲尔特罗之间的那片地带。它会拯救那不幸的意大利,圣女卡米拉、欧吕阿鲁斯、图尔努斯和尼苏斯,猎犬会把母狼从一座座城市中赶出,直到把它赶会阴曹地府,原先把这畜牲放出地府的正是嫉妒。

因此,我为你安全着想,我认为你最好跟随我,我来做你的向导,我把你带出此地,前往永恒之邦。你在那里将会听到绝望的惨叫,将会看到远古的幽灵在受煎熬,他们都在为要求第二次死而不断呼号;你还会看到有些鬼魂甘愿在火中受苦,因为他们希望有朝一日前往与享受天国之福的灵魂为伍。倘若你有心升上天去瞻望这些灵魂,有一个魂灵则在这方面比我更能胜任,届时我将离去,让你与她同行;因为坐镇天府的那位皇帝不愿让我进入他统治的福地,这正是由于我生前曾违抗过他的法律。他威震寰宇,统辖天国;天国正是他的都城,有他那崇高的宝座:啊!能被提升到天国的人真是幸福难得!”于是,我对他说:“诗人啊!我请求你,以你不曾见识过的上帝名义,帮我逃出这是非和受苦之地,把我带到你方才所说的那个地方去,让我能目睹圣彼得之门,看一看你所说的如此悲惨的幽魂。”于是他起步动身,我则再他身后紧跟。

第二首

白昼在离去,昏暗的天色在使大地上一切生物从疲劳中解脱,只有我独自一人在努力承受这艰巨的历程和随之而来的怜悯之情的折磨,我记忆犹新的脑海将追述事情的经过。啊!诗神缪斯啊!或者崇高的才华啊!现在请来帮助我;要么则是我的脑海啊!请写下我目睹的一切,这样,大家将会看出你的高贵品德。我开言道:“指引我的诗人啊!在你让我从事这次艰险的旅行之前,请看一看我的能力是否足够强大。你说过,西尔维乌斯的父亲还活着时,也曾去过那永恒的世界,尽管他依然带有肉体的感觉。但如果说万恶之敌因为想到埃涅阿斯所必然产生的深远影响,而对他相待以礼,不论他的后代是谁,又有什么德能,也都似乎不会有违明智者的心意;正是在净火天里,他被选定为圣城罗马和罗马帝国之父:这帝国和圣城——倘若想说实情——也都曾被奠定为圣地,被奠定为大彼得的后继者的府邸。通过你所吟诵的那次冥界之行,埃涅阿斯听到了一些事情,得知他何以会取胜,教皇的法衣又何以会应运而生。后来,‘神选的器皿’去到那里,为信仰带来了鼓励,而信仰正是走上获救之途的凭依。但是,我为何要到那里去?又是谁容许我这样做?我不是埃涅阿斯,我也不是保罗;我自己和旁人都不会相信我有这样的资格。因此,如果说我听任自己前往,我却担心此行是否发狂。你是明智的;你必能更好地理解我说的理由。”正如一个人放弃了原先的念头,由于有了新的想法,改变了主意,把已经开始做的事全部抛弃,我在昏暗的山地所做的也正是这样,我原来的行为实在莽撞,经过再三考虑,我才舍弃了这大胆的设想。

“倘若我对你说的话没有听错”,这个伟大的灵魂回答我,“伤害你的心灵的是怯懦;这怯懦曾不止一次起阻碍作用,它阻挡人们去采取光荣的行动,正如马匹看到虚假的现象而受惊。为了消除你心中的惊恐,我要告诉你我此来的原因,我还要告诉你我何以从一开始便对你抱有怜惜之情。我是悬在半空中的幽魂中间的一个,那位享有天国之福的美丽圣女召唤我,而我自己也欢迎她对我发号施令。她那一双明眸闪闪发光,胜过点点繁星;她开始用柔和而平静的、天使般的声音,向我倾诉她的心情:‘啊!曼图亚的温文尔雅的魂灵!你的声誉至今仍在世上传颂,并将和世界一样万古长存,我的朋友——但他并不走运——正在那荒凉的山地中途受阻,他受到惊吓,正在转身走回头路;我担心他已经迷失路途,我又不能及时赶去救助,尽管我在天府听到他陷于危难之中。如今请你立即行动,用你那华美的言辞和一切必要的手段救他一命,你能助一臂之力,也便令我感到心松。我是贝阿特丽切,是我请你去的;我来自那个地方,我还要回到那里去,是爱推动我这样说,是爱叫我对你说。当我回到我的上帝面前时,我一定要经常向他赞扬你’。这时,她不再言语,我随即说道:‘啊!贤德的圣女!只是依靠你的贤德,人类才能超越存在于天上最小圆环之下的一切生灵,你的命令使我感到喜悦欢欣,即使我立即从命,似乎也嫌太迟;你不必再多费心思,只须向我吐露你的心事。不过,请告诉我:你为何不怕从那辽阔的空间下降到这地球的中心,而你还要再返回原来的仙境’。她答道:‘既然你心中是如此渴望知道其中原因,我就简略地向你说明究竟,说明我何以不怕到此一行。人们只须害怕某些事情:这些事情有能力去伤害别人;对其他事情就无须顾忌,因为这些事情并不骇人听闻。感谢上帝使我得以享有天国之福,你们的不幸不会令我心动,地狱酷刑的火焰也不会给我造成伤痛。天上的慈悲女神怜悯此人面临危境,命我来请你前往救援,使他绝处逢生,因而她打破了上无所做的严厉决定。这位女神把露齐亚召到他的面前,她说:——如今你的忠实信徒需要你,我也就把他托付给你——露齐亚对任何残暴行为都深恶痛绝,她立即起身,前来找我,我正和古代的拉结一起,结伴同坐,她说:——贝阿特丽切,上帝真正赞美的女神!你为何不去搭救你如此心爱的人?他曾为你脱离了世上的庸俗的人群。难道你不曾听见他痛苦的哭泣?难道你不曾看见威胁着他的死神?那死神就伏在那大海也难以匹敌的波涛汹涌的江河!——世上没有任何人会像我,在听罢这番话之后立即迅速动作,力图寻求安全,逃避灾祸,我就这样离开我的天国福地,降落到这里,我相信你的诚恳话语,这话语使你自己和闻听此言的人都感到光荣无比’。她向我讲述一番之后,就转动着她那晶莹的泪眼,暗示我尽快前来营救。我如她所愿来到你的身边;我要救你从这猛兽面前脱险,这猛兽竟敢阻挡你径直登上那壮丽的高山。那么,你这是怎么了?为何,为何你又踟躕不前?为何你心中仍让那怯懦的情绪纠缠?为何你仍无胆量。仍你坦然?既然有那三位上天降福的女神,在天上的法庭保佑你安全脱身,我自己也对你做了如此诚挚的应允?”

正如低垂、闭拢的小花,在阳光照耀下,摆脱了夜间的寒霜,挺直了茎杆,竟相怒放,我也就是这样重新振作精神,鼓起我胸中的坚强勇气,开始成为一个心胸坦荡的人:“啊!那位大慈大悲、救我活命的女神!还有你,如此温文尔雅的灵魂!对她向你说的那些真情实话,你是那样立即听从!你的一番叮咛,慰籍了我的心灵,使我甘心情愿与你同行,我回心转意,恢复我原来的决定。现在,走罢!我们二人是同一条心:你是恩师,你是救主,你是引路人。”我对他这样说;他随即起步转身,我于是走上这条坎坷、蛮荒的路径。

第三首

“通过我,进入痛苦之城,通过我,进入永世凄苦之深坑,通过我,进入万劫不复之人群。正义促动我那崇高的造物主;神灵的威力、最高的智慧和无上的慈爱,这三位一体把我塑造出来。在我之前,创造出的东西没有别的,只有万物不朽之物,而我也同样是万古不朽,与世长存,抛弃一切希望吧,你们这些由此进入的人。”我看到这些文字色彩如此黝暗,阴森森地写在一扇城门的上边;我于是说:“老师啊!这些文字的意思令我毛骨悚然。”他像一个熟谙此情的人对我说:“来到这里就该丢掉一切疑惧;在这里必须消除任何怯懦情绪。我们已来到我曾对你说过的那个地方,在这里你将看到一些鬼魂在哀恸凄伤,因为他们已丧失了心智之善。”他随即用他的手拉起我的手,和颜悦色,带我去看人世间所见不到的秘密,我立即感到无限慰籍。

这里到处都是叹息、哭泣和凄厉的叫苦声,这些声音响彻那无星的夜空,因此,我乍闻此声,不由得满面泪痕。不同的语言,可怕的呼嚎,惨痛的叫喊,愤怒的咆哮,有的声高,有的声低,还有手掌拍打声与叫声混在一起,一直回荡在这昼夜不分的昏天黑地,犹如旋风卷起黄沙,把太阳遮蔽。我的头脑被惊恐所缠绕,我不禁开言道:“老师,我听见的是什么呼叫?这些是什么人的幽魂?他们似乎已被痛苦所压倒!”老师对我说:“这凄惨的呼声发自那些悲哀的灵魂,他们生前不曾受到称赞,也未留下骂名。混杂在这可鄙的合唱当中,还有一些天使,他们曾不忠于上帝,但也不反叛上帝,他们一心考虑的只有自己。上天把他们驱逐出去,以免失去上天的美丽,而万丈深渊的地狱也不愿收留他们,因为那些罪恶的天使会觉得自己比他们还多少有些光荣。”我说:“他们究竟有多大的痛苦,以致发出如此强烈的哀号?”老师答道:“我会十分简略地让你知道。这些灵魂无望求得彻底的死,他们的黯淡一生又是那么一文不值,因而他们才对任何其他鬼魂的命运羡慕不止。世上对他们的名声不能容忍;慈悲和正义对他们也不闻不问:我们不要再讨论他们,你走顾全,看看吧。”我于是注目观看,我看到有一面旗帜在飞速地绕着圈子奔驰,我觉得,它似乎片刻也不能停下;在那旗帜后面,有一大群人排成长龙,我简直不敢相信,死神竟毁掉这么多人的生命。接着,我从中认出几个幽魂。我看出、并且也认得那个人的魂灵,他就是那曾出于怯懦而放弃重要权位的人。我立即恍然大悟,并且相信:这是一群胸无大志的懦弱之徒,他们得不到上帝以及上帝的敌人的欢心。这些倒霉鬼生前一直庸庸碌碌,如今则是露体赤身,在这里被毒蝇和黄蜂狠狠叮螫。他们一个个血流满面,而血又和泪掺合在一起,流到脚上,被那令人厌恶的蛆虫吮吸饱尝。

随后我又举目远望,我看到一些人聚集在一条大河的岸上;于是我说:“老师,现在请让我知道。这是些什么人,是什么本能使他们显得急不可待地渴望渡河,这是我借着这微弱的光线所看到的。”他对我说:“当我们停下脚步,去到那凄惨的阿凯隆特河上时,你便会了解所有这些事。”我叫罢当即垂下羞愧的眼帘,惟恐他会恼怒我的失言,我只好默默不语,径直来到河边。这时,一个老人年逾古稀,须发皆白,驾着一叶扁舟迎面而来,他叫道:“你们该倒霉了,可恶的灵魂!你们永远不要希望能见苍天:我此来便是要把你们渡到河的另一边,叫你们去受火烧冰冻之苦,永陷黑暗深渊。嗨,你这个人,是个活的灵魂,你快离开那些死的灵魂。”但是,他见我没有离去,便说:“你该走另一条路,到另一些港口,运载你的该是一条更轻便的小舟,那时你将会到达对岸,而不该由此经过。”我的导师对他说:“卡隆!不要发火:是那能够做到随心所欲的地方愿意安排此行,你就不必多问!”那个在灰黑的泥沼中划船的船夫有一张毛茸茸的脸,这时他那脸上立即消褪了怒容,尽管眼圈仍被怒火染得通红。但是,那些赤条条,神色凄惨的鬼魂听到这些话语如此凶狠,立即面色大变,牙齿也不住打战。他们诅咒上帝,诅咒他们的爹娘,诅咒人类,诅咒祖先对他们的孕育和生养,还诅咒孕育和生养他们的时间和地方。所有这些鬼魂随即聚拢在一起,在那险恶的河岸上嚎啕大哭,呼天抢地,而那河岸正等待着每个不怕上帝降罪的人上船。魔鬼卡隆,双眼红如火炭,他示意他们一个接一个下岸登船;只要有人延迟一步,他就用船桨那人打得叫苦连天。犹如秋天的树叶随风飞扬,一片接一片,飘然而起,直到树枝眼见自己的所有衣裳都被吹落在地。亚当的这些不肖子孙正是这样,他们一个接一个地纷纷下岸登船,如同驯鸟应主人召唤而归巢一般。这样,这些鬼魂就漂浮在黝黑的河浪上面,而他们尚未抵达对岸,就又有一批新的亡魂集聚到这边。“我的孩子”,那位热心的老师说,“所有那些触怒上帝而死亡的人,都要从四面八方到这里来集合;他们都争先恐后地渡河,因为有神灵的正义在驱赶,这就使他们从畏惧变成自愿。这里从来没有善良的灵魂经过;但是,倘若卡隆对你口出怨言,你如今就可以明白:他为何对你这样说。”

话刚说完,黑暗的荒郊突然地动山摇,这把我吓得魂不附体,至今一想起,我仍然大汗淋漓。泪水浸透的大地刮起狂风,血红色的电光闪过夜空,霎时间,我丧失了一切知觉;我猝然倒下,犹如一个人昏然入梦。

第四首

一声低闷的巨响冲破我头脑中的沉沉睡意,我倏然从昏厥中苏醒,犹如一个人猛然从睡猛中震惊。我睁开眼睛,四下环视了一番,我战起身来,定睛观看,想弄清自己究竟来到什么地带。我果真是来到了岸边,但那是痛苦深渊的山谷边缘,那深渊收拢着响声震天的无穷抱怨。这山谷是如此黑暗,如此深沉,如此雾气腾腾,尽管我注目凝视那谷底,却什么东西也看不清。“现在,让我们下到那里沉沉的世界”,诗人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他说,“我在前面走,你跟在后面。”我一眼看出他面色骤变,便说:“你总是给我的恐惧以慰籍,既然你也害怕,我又怎能前去?”于是他对我说:“是呆在下面的那些人受苦受刑,令我的面容显出恻隐之情,而你却把这心情当成惊恐。我们走罢,因为漫长的道路不容我们稍停。”这样,他开始动身,并让我跟着走进那环绕深渊的第一层。这里,从送入耳际的声音来看,没有别的,只有长吁短叹,这叹声使流动在这永劫之地的空气也不住抖颤。这声音发自那些并未受到酷刑折磨的人的痛苦,他们人数众多,排成一行行队伍,其中有男人,也有妇孺。和善的老师对我说:“你不曾询问:你看到的这些是什么样的鬼魂?现在我想让你在走开之前得知:他们并无罪过;但即使他们有功德也无济于事,因为他们不曾受过洗礼,而洗礼正是你所虔信的那个宗教的入门。因为他们先于基督教而出生,他们无法对上帝做应有的崇敬,我本人呀归属到这些人当中。正因为这些缺陷,而并非由于其他罪孽,我们才遭劫,也仅仅为此而遭惩处,这使我们生活在无望中,心愿永远得不到满足。”我听他这样说,心中感到一阵巨大痛楚,因此,我知道:在这林勃之中,也有一些功德无量的人悬在半空。“请告诉我,我的老师,请告诉我,救主”,我开言道,为的是希望确信:我的这个信念不致有任何错误。“难道就不曾有人离开这里,去享天国之福,不论是靠自己、还是靠别人的功绩?老师明白我的暧昧话语,就答道:“过去,我新到此地,曾看到有一个威力无比的人光临这里,像是有一顶胜利的王冠戴在他的头顶。他从这里救出了许多人的亡魂:其中有:第一个为父之人,他的儿子亚伯,挪西和摩西——这位服从上帝意旨的立法者;族长亚伯兰和国王大卫,以色列及其父,还有他的儿子们,以及拉结——他为她曾效劳多年;还有许许多多其他人,这个威力无比的人都让他们得福升天。我想让你知道:在他们之前,人类的灵魂无一得到幸免。

我们一直不曾停步,因为他仍在讲述,但我们还是穿过这森林——我说的是:那密密层层宛如森林的一群鬼魂。从这第一圈的边沿到顶端,我们要走的路并不算长,我这时看见:有一片火光照亮了周围地带的一半黑暗。我距离那火光仍有些远,但是已相当邻近,以致我多少能发现:有一些道貌岸然的人站在那边。“啊!你这位为科学和艺术增光的大师啊!这些如此荣耀光彩的人究竟是谁?他们竟享有与其他不同的地位!”大师对我说:“他们的显赫声名曾在你的生活中四下传播,因而也得到上天赋予的恩泽。”这时,我听到有一个声音:“大家来向这位至高无上的诗人致敬:他的灵魂曾离开此地,如今又回到这里。”接着,这声音停下不响,带来一片寂静,我看见有四个伟大的灵魂向我们走来:他们的面容既不欢喜也不悲哀。好心的老师开言道:“你瞧那边个掌剑在手的人,他走在其他三人前面,像位陛下,他就是诗人之王荷马;另一位随之而来的是讽刺诗人贺拉斯,第三位是奥维德,最后一位则是卢卡努斯。因为他们与我一样都有诗人的称号,只须有一个声音就足以呼出众人的头衔,他们做得真好,这令我感到光彩体面。”这样,我看到这位唱出无限崇高的诗歌的诗王荟集了一批美好的精英,而他则超越众人,宛如雄鹰凌空。他们聚在一起,畅谈良久,然后转过身来向我致意颔首,我的老师也微笑频频:这使我感到更加光荣,因为他们把我也纳入他们行列当中,我竟成为这些如此名震遐迩的智者中的第六名。这样,我们一直走到火光闪烁之处,以便谈论着现在最好不必细谈的事情,因为这些事情该在适合谈论的地方谈论。

我们来到一座高贵的城堡脚下,有七层高墙把它环绕,周围还有美丽的护城小河一道。我们越过这道护城小河如履平地;我随同这几位智者通过七道城门进到城里:我们来到一片嫩绿的草地。那里有一些人目光庄重而舒缓,相貌堂堂,神色威严,声音温和,甚少言谈。我们站到一个角落,那个地方居高临下,明亮而开阔,从那里可以把所有的人尽收眼底。我挺直身子,立在那里,眼见那些伟大的灵魂聚集在碧绿的草地,我为能目睹这些伟人而激动不已。我看到厄列克特拉与许多同伴在一起,其中我认出了赫克托尔和埃涅阿斯,还认出那全副武装、生就一双鹰眼的凯撒,我看到卡密拉和潘塔希莱亚在另一边,我看到国王拉蒂努斯,他正与他的女儿拉维妮亚坐在一起。我看到那赶走塔尔昆纽斯的布鲁图斯,看到路克蕾齐亚,朱丽亚,玛尔齐娅和科尔妮丽亚,我看到萨拉丁独自一人,呆在一旁。接着我稍微抬起眼眉仰望,我看见了那位大师,他正与弟子们在哲学大家庭中端坐。大家都对他十分仰慕,敬重备至,在这里,我见到苏格拉底和柏拉图,他们两位比其他人更靠进这位大师;我看见德谟克里特——他曾认为世界产生于偶然,我看见狄奥尼索斯,阿那克萨哥拉和泰利斯,恩佩多克勒斯,赫拉克利特和芝诺;我还看见那位出色的药草采集者——我说的是狄奥斯科利德;我看到奥尔甫斯,图留斯,黎努斯和道德学家塞内加,我看到几何学家欧几里得,还有托勒密,希波革拉底,阿维森纳和嘉伦,以及做过伟大评注的阿威罗厄斯。我无法把他们一一列举,因为我急于要谈的问题是那么繁多,我往往不得不长话短说。这时六位哲人分为两批:明智的引路人把我带上另一条路径,走出那静谧的氛围,进入那颤抖的空气,我来到一个地方,那里看不见一线光明。

第五首

我就是这样从第一环下到第二环,但第二环所占的地方要比第一环小,而它所包含的痛苦却大得多,到处都是凄声惨叫。坐镇那里的是米诺斯,他狰狞可怖,切齿咆哮,他在进口处审查鬼魂们的罪行;逐个做出判决,依照尾巴缠绕身上的圈数来遣送鬼魂。我要说的是:一个生来不幸的亡魂,一旦来到他眼亲爱,就须向他交待自己的全部罪行:他对亡魂在人世所犯罪孽了解之后,就考虑把亡魂打入地狱的哪一层;他把尾巴绕上若干圈,这表明他要把亡魂放到哪一环。他面前总是站立着许多亡魂,每个亡魂都要轮流受他审问,他们交待罪行,听候审判,然后下到若干层。“啊!你这个来到受苦之地的人”,米诺斯一见我就开口道,他把如此重要的职务暂搁一边,“你瞧瞧,你是怎样进来的,你信任的是什么人,你不要以为进口处如此宽阔,可以随便出进!”我的老师于是对他说:“你为何叫个不停?不准你阻挡上天安排他到此一行:是那能够做到随心所欲的地方做出这个决定,你不可再多问。”

这时,我开始听到那些惨痛的呼声;这时,我来到哭声震天之境,这哭声令我心酸难忍。我来到连光线也变得喑哑的地方,那里传出阵阵轰隆浪涛声,仿佛大海在暴风雨中,吹打这大海的正是那逆向的顶头风。地狱里的狂飙始终吹个不停,它那狂暴的力量把鬼魂吹得东飘地荡;鬼魂随风上下旋转,左右翻腾,苦不堪言。他们被吹撞断壁残岩,他们惨叫,哀号,怨声不断;他们在这里诅咒神明的威力。我恍然大悟:正是那些肉欲横流的幽灵在此经受如此痛苦的酷刑,因为他们放纵情欲,丧失理性。正像紫翅鸟的双翼把它们一群群带入寒风冷气,那狂风也同样使这些邪恶的阴魂上下左右不住翻腾;他们永远不能抱有任何希望:哪怕只是希望少受痛苦折腾,而不是停下不飞。正像空中排成长列的大雁,不住发出凄惨的悲鸣,我所目睹的这些凄厉叫苦的幽魂也同样被那狂风吹个不停;因此,我说道:“老师,这些是什么人?他们被那昏暗的气流折腾得如此惨痛!”“你想知道这些人的情况”,我的老师于是对我说,“其中第一个就是那位统治多国人民的女皇。她是如此糜烂荒淫,甚至她的法律也定得投其所好,以免世人唾骂她的秽行。她就是塞米拉密斯,观看史书,可知她是尼诺之妻,还继承了他的王位,她当时掌管的疆土就是苏丹今天统辖的国度。另一个女人是为了爱情而自寻短见,她毁弃了忠于希凯斯骨灰的誓言;接踵而来的则是淫妇克丽奥帕特拉。你看,那是海伦,为了她,多少悲惨的岁月流逝过去;你再看伟大的阿奇琉斯,为了她,他一直战斗到死。你看,那是帕里斯,还有特里斯丹”;老师向我指点一千多个阴魂,一一叫出他们的姓氏,正是爱情使他们离开了人世。由于我听到我的老师说出这些古代贵妇和骑士的姓名,怜悯之情顿时抓住我的心灵,

我几乎晕到过去,开始说:“诗人!我真想跟那一对比翼双飞的人谈一谈,他们随风飘荡,似乎身轻如燕。”他于是告诉我:“你可以看一看,他们何时靠我们更近,你就以支配他们行动的爱情名义,请求他们,他们一定会飞过来的。”当大风把他们吹到我们身边时,我立即喊道:“啊!备受折磨的幽魂啊!倘若别人不反对,请到我们这边来叙谈一下!”犹如两只被情欲召来的鸽子,心甘情愿地展翅翱翔天际,随后飞回到甜蜜的窝里;这一对脱离了狄多所在的那个行列,透过那黝暗的气流飞到我面前,随之而来的一声呼叫是如此响亮而亲切。“啊!慈悲而和善的灵魂!你在昏天黑地中游荡,来拜访我们这用鲜血染红世界的一双,如果宇宙之王对你友好,我们愿求他保佑你平安无恙,因为你对我们的邪恶之罪抱有恻隐心肠。你们喜欢听什么,谈什么,只要狂风像现在这样减弱,我们都会与你们攀谈,向你们诉说。我诞生的那片土地坐落在海滨,波河及其支流倾泻入海,随即变得平波如镜。是爱迅速启示我那高贵的心灵,使我得知他爱上那美丽的身躯,但这身躯却被人无情夺去,至今我为此仍不胜欷歔。是爱不能原谅心爱的人不以爱相报,他的英俊令我神魂颠倒,你可以看出,至今这爱仍未把我轻抛。是爱使我们双双丧命。该隐环正在等待那杀害我们的人。”他们把这些话语讲给我们听。听罢这双受害幽魂的诉说,我不由得把头低低垂落,这时,诗人对我说:“你在想什么?”我答道:“唉!多么缠绵的情思,多么炽烈的欲火,这使他们犯下惨痛的罪过!”接着我又转向他们,开言道:“佛兰切丝卡,你的不幸遭遇令我伤心怜惜,泪流如注。但是,请告诉我:当初发出甜蜜的叹息时,爱是用什么办法,又是以怎样的方式,使你们洞悉那难以捉摸的情欲?”她于是对我说:“没有比在凄惨的境遇之中回忆幸福的时光更大的痛苦;你的老师对此是一清二楚。但是,既然你如此热切地想知道我们相爱的最初根苗,我就说出来,那个正在哭泣的人儿也会直言奉告。有一天,我们一道阅读朗斯洛消遣,我们看到他如何被爱所纠缠;当时只有我们二人,而我们也并无任何疑虑之感。我们一起阅读这部著作,这使我们情不自禁多次含情相望,面容也为之失色;但是,其中只有一段令我们无法解脱。就在我们阅读时,那被他渴求的、嫣然含笑的嘴唇终于得到这如此难得的情人的亲吻,正是此人,我与他永远不会离分,他的嘴亲吻我,浑身抖个不停。这本书和书的作者就是加列奥托:那一天,我们在也读不下去了。”一个幽魂则在不住哀啼;这使我不胜怜惜,我蓦地不省人事,如同突然断气。我晕倒在地,好像一具倒下的尸体。

第六首

我已经恢复了神志,这神志在我因为怜悯那一对叔嫂而伤心过度时,曾一度丧失。此刻,我移动、翻转我的身躯,朝四下凝眸环顾,我看到新的苦刑在折磨,新的一批人在受苦。我来到了第三环,那诅咒的永恒的苦雨冷凄凄,不停地下,又下得那么急,还有纷飞的雪花,在浓黑的空气中倾盆泼下,泼在那大地上,恶臭到处散发。刻尔勃路斯,那凶残而怪异的猛兽,它有三个咽喉,朝着那些沉沦此地的人狗吠似地狂吼。它有血红的眼睛,油污而黝黑的胡须,肚皮很大,手上长着尖锐的指甲;他猛抓住那些鬼魂,剥他们的皮,把他们撕碎。雨雪也使鬼魂们如狗一般嚎叫不止。这些悲惨的受苦亡魂不断地转来转去,用这边的身躯遮蔽那边的身躯。刻尔勃路斯这条大蛆虫,一见我们便大张三张血口,向我们龇出他那满嘴獠牙;他那四肢无一能够停下。我的老师伸出他的双手,抓起泥土,满把攥成泥球,投入那些贪婪的大口。如同一条饿狗狂吠不停,只是在咬住食物时才变得安静,因为它要使出力气,把食物一口吞进,魔鬼刻尔勃路斯的三副丑恶嘴脸,此刻也是这样平静下来,但他仍在朝着鬼魂们吼叫不止,闹得鬼魂们真想变成聋子。

我们从这凄风苦雨击打着的幽魂中通过,用脚践踏着他们的身体,而这些身体却空荡缥缈,形同虚设。幽魂全部在地上躺倒,除了有一个,一见我们从他面前走过,就迅速直起身来,席地而坐。“啊!你这个人被领到地狱一行”,他对我说:“认一认我吧,如果你能:你是在我去世之前降生。”我随即对他讲:“你如今遭受苦刑,这也许令我的头脑无法将你记清,我似乎从未见过你的形影。不过,请告诉我你是何人,竟落到如此痛苦的田地,受此苦刑,哪怕其他苦刑比这更甚,也绝不会令人如此伤情。”他对我说:“你的城市遍地都是嫉妒,在我活在那明朗的人世时,它就已经是恶贯满盈。你们的市民都曾叫我恰科:因为我犯下贪图美食之罪,十恶不赦,正如你所看到的,我如今受尽雨雪折磨。像我这样悲惨的灵魂,并非只有一个,因为所有的灵魂犯下类似的罪过,都要受同样的酷刑折磨。”别的话他不再多说。我回答他:“恰科,你所受的煎熬令我心疼,我泪流如注,情不自禁,不过,请告诉我,如果你能,这灾难深重的城市的市民,将会落到怎样的光景;那里是否还有正直的人,请告诉我原因:为何这个城市被如此严重的不和所围困。”他回答我:“经过长期紧张对立之后,将会发生流血争斗,那村野的一方将会驱逐另加一方,并使它屈辱蒙羞。然后,再过三载,那村野的一方也要倒台,另一方则会借助那个左右逢源的人之力上台。它将长期称霸这个城市,使另一方备受欺凌压迫,尽管另一方为此而怨言载道,怒不可遏。有两位为人公正,却无人听从他们;嫉妒、贪婪、骄横,正是燃烧人们心灵的三个火星。说到这里,他中止了那如泣如诉的声音。我于是对他说:“我还想向你求救,请再费心向我多谈一些事情。法里纳塔和泰加尤,这两位曾是如此尊敬的人,雅可波·鲁斯蒂库齐、阿里哥和莫斯卡,以及其他那些把才能用于善行的人,请告诉我他们现在哪里,请让我见一见他们;因为我抱有炽烈的渴望,想知道:他们是得到上天之福,还是遭受地狱之苦;不同的罪过把他们打入底层:你若能到很深的地方,你就可以见到他们。但是,等你将来回到那甜美的世界里,请你把我送入众人的脑际,我现在不再跟你多说,我也不再答复你。”这时,他把一双直视我的眼睛斜了过去,他注视了我一会儿。随即低下头去,像其他双目失明的鬼魂一样倒下,连头带身躯。

我的老师对我说:“他不会再苏醒,除非传来天使的号角声,那时节,众鬼魂敌视的权威将会驾临;每个鬼魂将会重见自己的悲惨墓地,重拾自己的肉身和形影,将会聆听那永远震荡寰宇的判决声。”我们通过那鬼魂和雨雪混在一起的地面,迈着缓缓的步伐,一边在略略谈及来世的生涯;于是我说:“老师,在伟大的判决之后,这些苦刑将会增加还是减少,要么则是跟现在一样难熬?”老师回答我:“你可以再读一读你的学说,你的学说认为:事物越是完美,就越会感到快乐和伤悲。尽管这些该诅咒的人,永远不会臻至真正的完美,但他们在最后审判后要比在最后审判前更加指望变得尽善尽美。”我团团绕着这条道路行走,谈论着许多问题,我现在不再多说;我们来到那向下倾斜的陡坡:正是在这里,我们遇到人类之大敌——普鲁托。

第七首

“帕佩 撒旦,帕佩 撒旦 阿莱佩!”普鲁托用他那嘶哑刺耳的声音开言道;那位高贵的哲人——他无事不晓——为了给我壮胆,说道:“但愿你的恐惧不要把你压倒;不论他威力多大,也无法阻挡我们下到这断岩残崖。”接着,他转身面向那怒气冲冲的嘴脸,说道:“住口,你这该死的恶狼;把你的怒火咽进你的胸膛。来到这地狱深层不是没有原因:是上天愿意这样决定,因为米迦勒要惩办这嚣张的叛逆罪行。”正如那鼓胀的船帆被风卷起,随桅杆断裂而倒落下去,这残暴的猛兽也正是这样扑倒在地。

我们就这样下到第四个坑谷,沿着那地狱的陡坡往下行进,这里包拢了整个宇宙的恶行。唉!上帝的正义啊!我看到他聚拢的新的折磨和苦刑有多少?为何我们的罪过竟使我们受到如此煎熬?正如卡里迪旋涡区的浪潮与另一股浪潮相遇,撞击在一起,这里的人也不得不像这两股浪潮一样,绕着圆圈,撞来撞去。我看见这里的人数比别的地方更多,他们从一个方向和另一个方向大声吆喝,用前胸的力量滚动着重物。他们相互碰撞在一处,就在那里,每个人又掉过头去,往回走,一面呼叫:“你为何抱着不放?”“你为何任意乱抛?”他们就是这样,绕着那幽暗的第四圈,从这一边转到那一边,再次相互叫骂着无穷尽的秽语脏言;然后,他们又各自转回去,绕个半圈,决斗在相反的地点。我见此光景,几乎感到于心不忍,我说:“我的老师,现在请指教我:这些人是何许人,我们左边的这些削发者是否都是神职人员。”他对我说:“所有这些鬼魂生前都是缺乏头脑的人,他们不懂得适度地花销钱财。每逢他们来到第四环的两个相撞地点,他们那狗吠似的叫骂声就足以把问题说明,因为在那里他们相互责骂的正是相反的罪行。这些鬼魂没有头发遮盖头顶,他们都是神职人员,有教皇和枢机主教,他们爱财如命达到无以复加之境。”我于是说:“老师,在这些人当中,我想必能认出几个人,他们曾犯下贪财挥霍的罪行。”他回答我:“你的想法是枉费心机:他们生前不分善恶,这曾使他们沾满罪恶泥污,现在也使他们面目全非,令人辨认不出。他们永远要来到这两个相遇点碰撞,他们从坟墓中冒出:这边的人是紧握拳头,那边的人则是毛发皆光。挥霍无度和一毛不拔使他们不能荣升天堂,他们总是要相互较量,我不想用什么美好的言辞老描述他们如何对抗。现在,孩子,你可以看出钱财对人们的短暂愚弄,因为钱财是掌握在幸运女神手中,而人们为获得钱财仍在疲于奔命;这是因为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月天之下的所有黄金都会使这些疲惫的魂灵无一能得到安宁。

幸运女神“老师”,我对他说,“现在,请再告诉我:你向我提到的那位幸运女神,她究竟是什么神,何以会把天下的钱财都抓在手中?”他回答我:“啊!愚蠢的生灵们,你们受到多大的无知的伤损!我现在希望像喂孩子吃食那样,让你记住我的说明。智慧超越一切者创造了天体多重并指派了天使操纵各重天体的运行,使每个部分都能各自发光,并把光芒分配均匀,普照四方:同样,他也命令一位总管天神掌管世间的荣华富贵,要她及时把这富贵虚荣从这个人转到那个人,从一个血统转到另一个血统,而人类的智慧却无力与之抗争;因此,一国人民耀武扬威,另一国人民则没落衰颓,一切都要听从她的判断,而她则像隐伏草中的蛇,人所不能见。你们的智慧无法与她抗衡:她安排一切,判决一切,各行其事,正如其他天神也各尽其职。她转移世间荣华富贵的工作永无休止;而遵照上帝意旨的必要性也令她从速而行;因此,世人的处境也便经常变化不定。正是她遭到一些人的百般咒骂,而这些人本该极口赞扬她,他们把她错怪,使她留下骂名;但是,她却自得其乐,对此充耳不闻:她与其他最早的创造物一起,愉快地转动自己的轮盘,幸福地自享乐趣。现在,让我们下到更加悲惨的地方;我动身时正在升起的众星辰,此刻都已在下降,我们逗留的时间不可过长。

斯提克斯沼泽:易怒者我们穿过第四圈,到达彼岸,靠近一条沸腾、倾泻的水泉,顺沿着被这泉水冲成的沟壑。这水与其说是黝黑,莫如说是浑浊;而我们,在这灰黑色的水浪伴随下,沿着一条陡峭的道路进入下层断崖。这条惨淡的水道流入一个沼泽地,它的名字叫斯提克斯,那黑水往下流淌,流到昏暗而险峻的断崖脚下。我这时注目观定,看到浸泡在泥沼中满身泥污的人,他们都赤身露体,满脸怒容。他们不仅用手相打,而且还用头相撞,用脚相踢,用胸相碰。他们用牙齿把彼此的肉一块块咬下,咬得遍体伤痕。善良的老师说道:“孩子,现在你可以看到那些被怒火战胜的人的魂灵;我还想让你确信:在这水下还有一些哀叹之人,他们使这水面咕噜咕噜地冒着气泡,正如你的眼睛不论转到何处,都会告诉你这般情景。他们没入这泥泞当中,言道:‘我们在那阳光普照的温和空气里,曾是那么抑郁寡欢,因为我们把郁怒的烟雾带到里面:现在,我们就该在这黑水污泥当中自艾自怨。’他们的喉咙里咕哝着这赞歌似的怨言。因为他们无法把话讲清说全。”我们就这样沿着这污泥浊水绕行,在那干燥的堤岸和泥塘之间走了一段路程,眼睛则一直盯视着那些身陷污泥的人:我们终于来到一座塔楼的墙根。

第八首

渡斯提克斯沼泽:弗列居阿斯我现在继续往下说:早在我们到达那高耸的塔楼脚下之前,我们的眼睛就仰视到那塔顶,我们看到那里有两束火光通明,另有一束火光与之遥相呼应,但那束火光距离太远,眼睛勉强才能把它看清。我转身朝向那一切智慧之海,说道:“这是何意?那另一束火光在做何反应?那些打火光的究竟是何人?”他对我说:“倘若泥潭的雾气不曾把你的视线遮拢,你就可以从那污泥的水浪上,看出他们所期待的是什么人。”弓弦从不会这样把弓箭发出:让它凌空飞驰如此神速,我看见一条小船顺水仰面驶来,恰如那弓箭离弦。只有一个船夫在驾驶,他叫道:“可恶的鬼魂,你到底来了!”“弗列居阿斯!弗列居阿斯!你在空喊一气,”我的救主说,“这一次,你只能在渡河时把我们控制在手,你控制的时间不会比这更久。”正如一个人发觉受骗,上了大当,随后感到十分沮丧,弗列居阿斯这时也只好把怒火压在胸膛。我的老师下到船里,然后叫我也随他进去,而只是在我上船之后,那船才仿佛装载了东西。老师和我方才在船上坐定,那古老的船首便破浪而行,那船也比素常运载亡灵时吃水更深。

腓力普·阿尔詹蒂我们正在那一潭死水中行进,忽然在我面前出现一个满身泥污的人,他说:“你这提前到来的究竟是谁?”我对他说:“我确是来了,但我不会在此停留;可你又是谁,弄得浑身如此龌龊?”他答道:“你可以看出,我是个受苦啼哭的人。”我于是对他说:“该诅咒的鬼魂!你会永远这样啼哭、受苦下去;我认得出你,尽管你浑身都是污泥。”这时他把双手朝小船伸了过来;机智的老师立即把他推开,一边说道:“快跟其他的狗一起滚开!”老师接着用双臂搂住我的脖颈;他亲吻我的面孔,并说:“义愤填膺的魂灵!生养你的那位,真好福分!那人在世曾是个目空一切的人;他未给世人留下美名:正因如此,他的亡魂才在此怒气冲冲。多少人眼下在世间享有显赫名声,将来到这里则会像污泥中的猪群,身后也留下可憎的臭名!”我于是说:“老师,我多么渴望,在我们离开这水潭之前,看到他淹没泥塘。”他对我说:“在你看到彼岸之前,你就会心满意足:因为理应让你满足心愿。”片刻之后,我就看见那些,满身泥污的人把那人撕裂,我再次赞美上帝,感谢他使我的义愤得以发泄。大家都在喊叫:“痛打腓力普·阿尔詹蒂!”而那狂怒的佛罗伦萨人的亡魂则气得用牙齿痛咬自身。

狄斯城我们离开了这里,详情我不想多叙;但这时一片惨叫声震动了我的耳鼓,于是我注目向前望去。慈祥的老师说:“现在,孩子,那座城池正在临近,它名叫狄斯,那里有受重刑折磨的人,还有一列大军。”我说:“老师,我已经从这山谷中看出,那城池的塔楼一座座十分清楚,他们是那样红如赤铁,仿佛才从烈火中烘出。”他对我说:“那永生的烈火把他们烧灼,烧得他们遍体通红,正如你在地狱低处所看到的情景。”我们径直来到那深深的沟渠,那沟渠把这凄惨的城池团团围拢:我觉得那城墙仿佛是用铁铸成。我们事先不得不绕行一大段河沟,最后才来到一个地方,那船夫厉声喝道:“下船去!这就是入口!”

魔鬼的抗拒与维吉尔的失意我看到那些城门之上,有一千多个从天上坠落的魔鬼,他们气势汹汹地说:“那人是谁?他尚未死去却来到这死人的都城!”我那博闻广识的老师作了一个手势,表示要私下与他们交谈。这时,那些魔鬼的巨大怒气稍见收敛,说道:“你自己过来,叫那人走开,他竟如此大胆,擅闯这冥界。让他独自返回他胆大包天走过的路径,让他试一试,倘若他能;你则必须留下,既然你把他带进这黑暗地带。”读者啊!请想一想,听到这该死的话语,我是多么胆战心慌,因为我绝不相信我能回到世上。“啊!我亲爱的恩师啊!每逢我遇到严重危险,你都令我鼓起勇气,化险为夷,达七次以上。不要撇下我”,我说,“燃放我无路可投,如果他们不准我们再往前走,我们就赶快一起按原路回去。”那位把我领到此地的老师对我说:“不要畏惧;谁都不能截断我们的去路:因为这是那一位叮嘱。但是,你且在此等候,振作起颓丧的精神,抱起美好的希冀,我是不会把你撇在这阴曹地府的。”那位温和的父亲就这样走了过去,他把我留在原地,我一直忐忑不安,“成”与“不成”在我脑海中交战。我听不到他向那些魔鬼讲的话语,但他也不曾与他们长久地呆在一起,因为城里的那些魔鬼都争先恐后地退了回去。我们的这些对头把城门朝我的老师迎面关闭,老师于是只能呆在城门之外,他迈着缓慢的步伐,转身向我走来。他眼望着地,眉宇之间没有丝毫怡然自得之气,他唉声叹气地说道:“这帮人竟然不让我进入这痛苦之城!”他对我说:“你不可泄气,尽管我气恼万分,我必将战胜这场斗争,不论城里怎样拼命抵御,不让我们进城。他们如此气焰嚣张,这并不新鲜:他们早已在那道不如这里秘密的城门就干过这种勾当,而那道城门至今还未被门闩关上。你曾在那道城门上方看过那阴森的字句,现在已经有一位正顺着陡坡,从那道城门下到这里,他经过一环又一环,无须护卫,而这座城池的大门正是要由这一位来为我们开启。”

第九首

但丁的恐惧与维吉尔的安慰一见我的老师掉头返回,我心中顿感惊骇,这惊骇使我的面色变得一片煞白,老师立即克制住他那惶惑神色,镇静下来。他止住脚步,像倾听什么似的仔细谛听,因为天色黑暗,雾气又浓,视线无法把远处看清。“不论如何,我们总要战胜拦阻,”他开言道,“除非……不过,那一位也曾慨然相助。啊!我奇怪来人何以到得如此迟延!”我清楚地看出,他用后来说的话掩盖开头说的话,而后几句话与前几句话则又相差很大;但他的说法毕竟令我感到害怕,因为我发现,那中断了的话语也许有更为不祥的含意。“在这地狱深坑的底部,难道第一环的人从不曾下来过?而第一环的苦刑无非是使希望永得不到满足!”我提出了这个问题,老师就此答道:“曾走过我所走的路的人在我们当中为数廖廖。我诚然有一次下到这里,是受那残暴的厄里托魔法的驱使,她能召唤魂灵复归死者的身躯。当时我的肉体刚刚死去,她便差我进入这城墙之中,为的是从犹大环带出一个魂灵。那一环地势最低,也最黑暗,距离那环绕一切而转动的天也最远:这天道路我很熟悉,因此,你尽可把心放宽。这沼泽散发着恶臭,它把那痛苦之城团团围住,如今若不通过抗争,我们就无法进入。”

复仇女神他还说了别的,但是我已记不甚清;因为我的视线已经转向那高耸塔楼的火红塔顶,那里霎时间突然出现三个地狱复仇女神,她们浑身上下,鲜血淋淋,她们的四肢和模样则酷似女性;一条条青绿色的水蛇把她们的腰部缠紧,她们的头发也由一条条小蛇和有角蛇构成,这些蛇把她们那狰狞可怖的双鬓盘定。对那永恒悲泣之国的王后的女仆,老师了解得一清二楚,“看啊!他对我说,”那是三个凶恶的厄里尼厄斯。左边这个是梅盖拉;右边哭泣的那个是阿列克托;中间的是提希丰涅;”说罢,他便沉默不语。她们用指甲划破各自的前胸;用手掌击打着自己,并且高声喊叫,吓得我向诗人紧紧靠拢。“叫梅杜萨来!我们要把他变成石头,”她们三个齐声这样说,一边往下瞅;“我们不曾对特修斯的攻击进行报复,这是错打念头。”“你快转过身去,闭上眼睛,因为果尔冈一旦出现,你若看她们一眼,你就再也无法返回人间。”老师这样说道,并且亲自掉转我的身躯,他不让我自己动手,却用他的手捂住我的眼睛。

天国使者啊!你们这些思维健全的人啊!请注意发现那奇特的诗句纱幕隐蔽下的教益。这时从那混浊的波浪上,发生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骇得人失魂丧魄,震得两岸索索发颤,这无异于冷热两股对立气流相撞,促使一阵狂风倏起,扫荡森林,所向披靡,把树枝吹断,挂落,席卷而去;眼前是一片飞沙走石,惊得走兽和牧人四下逃避。他把双手从我的眼睛上移开,说道:“现在你可以仔细看一看那泡沫翻腾的古老河面,雾气更浓的那一边。”正如青蛙遇上它的死对头——长虫,吓得纷纷没入水中,各自卷缩成团,与泥土混同。我目睹一千多个受苦亡魂,也与青蛙一样吓得四处逃奔,因为他们看到有人步行渡过斯提克斯沼泽,却不湿脚跟。他不时把左手放到面前摇摆,把那浓密的烟雾从眼前扇开;他似乎只是厌倦这浓雾的纠缠。我恍然大悟,他是受上天派遣,我于是转向老师;老师则向我示意,叫我保持肃穆,向来人鞠躬敬礼。啊!在我看来,他是多么满怀怒气!他来到城门前面,就用一根小杖,打开城门,未见有任何抵抗。“啊!你们这些被天国逐出的败类,可鄙之辈!”他开言道,伫立在阴森可怖的门坎,“你们哪里来的这种嚣张气焰?你们为何抗拒上天的意旨?而你们对此又无能加以阻止!以往多次尝试也曾加剧你们的痛苦,与天命对抗究竟有何好处?倘若你们还能记得清楚,你们的刻尔勃路斯的下巴和脖颈至今仍无完肤。他随即转身走回满是污泥的路途,他不曾与我们搭话,却像是一个人另有公务在身,促其速行,而无暇顾及眼前的人;我们移动脚步走向鬼城,听罢这番圣言,我们都大放宽心。

但丁和维吉尔进入第六环我们扬长而进,未遇任何阻挡;我很想把城堡观察一番,看看其中究竟有怎样的景象,因此,我一进城就四下张望:我看到到处都是一抹平川,到处都可听到痛苦的呻吟,看到受刑的惨状。就像在罗讷河游积其内的阿尔,就像在夸尔纳罗海湾附近的普拉——意大利囊括这海湾,它的边疆也恰好浸沐在海湾水下,在那一大片坎坷不平的地带,到处都是墓穴,这里也与那里一样,遍地都是坟冢,除了这里有更加惨不忍睹的苦痛;因为在那坟墓与坟墓之间,散布着熊熊烈焰,这就把所有坟墓都烧得红遍,任何铁匠都不会要求烧出更红的铁件。所有棺的棺盖都支在一边,从里面传出阵阵凄厉的抱怨,显然这都是些可怜人和受刑者在哭声震天。我于是说道:“老师,那些葬在棺柩之内的人究竟是什么人?他们发出痛苦的叹息声,这些坟墓所装人数大大超出你的设想。他们在这里是同类与同类一起埋葬,坟墓焚烧的热度则高低不一样。”随后我们向右转去,走过那火烧的坟场与高高的城墙之间的地方。

第十首

伊壁鸠鲁派信徒的坟墓现在我们走在一条狭窄难行的羊肠小径,在那鬼城的城墙和火烧的坟冢之间,我的老师走在前面,我尾随在他的后边。“拥有岁高美德的导师阿!”我开言道,“你随心所愿带领我绕过这罪孽深重的一环又一环,请告诉我,也请满足我的愿望:那些躺在坟墓中的人能否看到外面的东西?既然这些棺盖都已竖起,任何看守又已不见踪影。”老师对我说:“等我们从约沙法谷回到这里,带着他们如今留在人世的那些肉体,所有的棺盖就将紧闭。这一带都是伊壁鸠鲁派信徒的墓地,他们与伊壁鸠鲁本人葬在一起,他们认为,灵魂是与肉体一道死去。因此,对你向我提出的问题,不出这个地方,你就可以很快得到满意的答复。你的心愿也会得到满足,尽管你不曾向我说出。”我说,“好师长,我并非眼把话埋在心里不说,我只不过是不想噜苏,你并非只是现在才乐意我这样做。”

法里纳塔·德利·乌贝尔蒂“啊!你这个谈吐如此文雅的托斯坎纳人!你竟然活着便来到这火之城,请你在这个地方暂且停一停。你的言谈说明你是出生在那高贵的家乡,或许我曾给它带来祸殃。”这声音是突然从一个坟墓中发出,因此,我吓得肉跳心惊,向我的老师身边稍许靠得更近。老师读我说,“转过去吧!你怎么了?你看法里纳塔在那边已经站立:你可以看到他从腰部以上的全部身体。”我早已把我的视线盯住他的视线;他正挺胸昻首,巍然屹立,仿佛把地狱根本不放在眼里。老师用他那鼓励而灵敏的双手,把我推到坟墓丛中的那人身旁,一边说道:“你说话切要得当。”我来到他的坟墓脚下,他打量我一眼,随即几乎是盛气凌人,问我:“你的祖辈是谁?”我一心只想诸事依从,因而对他并不隐瞒,而是把一切说明,这一来,他把眉毛稍稍向上一抬,然后说道:“他们对我,对我的祖先,对我的党派,曾视如仇敌,不共戴天,我曾先后两次,把他们驱散。”我回答他,“他们尽管曾被赶走,却仍从各地重返,先后两次,都是如此,可你们的人却不曾很好地学会这套本事。”

卡瓦尔坎泰这时,从棺盖打开的地方,有一个鬼魂在此人身旁出现,他只露出了下巴,我想他是起身跪下:他朝我的四周张望了一下,仿佛想要看看是否有人与我在一起,随后,他的猜疑完全消失,他边说边泣:“既然你凭借你的卓著才华,来到这黑暗的监狱,那末我的儿子在哪里?他为何不与你在一起?”我对他说,“我并非独自来到这里:是那个等在那边的人带领我经过此地,去见也许您的圭多还不屑于见的那位。”此人的话语和他所受的苦刑都已经使我知道他的名姓;因此,我才做出这样明确的回答。他一听立即停起身来,叫道:“你说什么?他怎么了?难道他不再活着?难道那和煦的阳光不再照射他的眼睛?”他见我在回答之前有些踟蹰,便立即重又仰面倒下,不再从墓中显露。

法里纳塔的预言但是,另一个气魄豪迈的人仍留在我身边,他的神情丝毫未变,他既不转动脖颈,又不屈下腰身:他继续把方才的话讲下去,说道:“倘若他们不曾把本事学好,这会使我受到比躺倒墓地更加痛苦的煎熬。但是,那统治这里的女人的面孔照亮不到五十次,你就将领教那本事的后果会多么严重。但愿你能回归那温馨的世界,请告诉我:为何那里的人民在他们制订的各项法律中,对我的家人总是那么残酷无情?”于是我对他说:“那惨绝人寰的大屠杀把阿尔比亚合染成一片血红,这使我们不得不在我们的殿堂宣读祷文。”这时,他摇了摇头,长叹一声,他说,“干出此事的并非只我一人,而我与其他人一道行动也肯定并非毫无原因。不过,在众人都同意摧毁佛罗伦萨的当儿,只有我单枪匹马,挺身而出保卫它。”

亡魂预卜的局限性“哦!但愿您的亲族有朝一日得到安宁”,我向他恳求道,“请您为我解开那症结,它在这个问题上困扰我,使我无法把真相判明。倘若我不曾听错,你们似乎能预见随时间流逝而发生的事件。而对于眼前的事,你们则无力卜算。”他说:“我们就像眼力不济的人,能看到距今遥远的事情;这也是仰仗最高的主宰给我们带来的光明。一旦事情邻近或业已发生,我们的智力就完全不起作用;倘若无人向我们通报,我们对你们人间的事物就无从知晓。因此,你可以明白:未来的大门一旦关闭,我们的认识也便完全消失。”这时,我像对自己的过错感到愧疚,说道:“现在请您告诉那倒下去的人,他的儿子还与活人一起在世上生存。倘方才我不曾马上回答,请您告诉他:我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我当时在思索您已经为我解决的那个疑团。”这时我的老师已经在向我召唤;我不得不急忙请求他那魂灵告诉我:与他在一起的是何人。他对我说:“我与一千余人躺在这里,坟墓里有腓特烈二世,还有枢机主教;至于其他人,我就不再说明。”

但丁的惶惑说罢,他便重又倒下,我转动脚步,走向那古代诗人,一边则在回想刚才的谈话,我觉得那内容似很不详。他开始动身;随即一边走着,一边对我说:“你为何如此惶惑?”我对他的问话作了答复。这位智者对我说:“你的脑海依然记住你所听到的不利于你的话语”,“现在,你要注意听着”,他随即竖起一个手指:“等你将来面对那位圣女的温柔的目光,你就将得到你一生经历的旅程,因为那圣女的秀目能把一切看清。”说罢此话,他便把脚左右移动:我们离开城墙,走向这层地狱的中心,沿着一条通往山谷的小径,那山谷的浊气一直冲到上边,奇臭难闻。

第十一首

教皇阿纳斯塔修斯墓前我们来到一片高高的断崖上边,这断崖是由巨大的残石围成一圈,一批受着更加残酷的刑罚的鬼魂就在我们下面;这里,那深邃的坑谷散发的恶臭气味可怕,令人难挨,我们不得不退后几步,躲近一个硕大石墓的棺盖,我看到墓上有一块碑文,写道:“我看管的是教皇阿纳斯塔修斯,浮提努斯曾引诱他离开正路。”“我们可以停顿一下,再下去,这样,就可以先使嗅觉能稍微适应那难闻的气味,然后对它就不必在乎。”老师这样说,为我则对言道:“可否想些办法,让时间不致荒废掉。”他于是说:“我已经想到这一点,你可以看到。”

地狱中鬼魂的分布“我的孩子”,他随即开言道,“在这些断裂的岩石里面,有三个小圈圈,它们一圈小于一圈,就像前面经过的那几环。各圈都布满了该诅咒的幽灵,但既然你随后就会亲眼得见,足以弄清,你就可以领悟他们是怎样、又为何被如此囚禁。任何遭到天怒的恶行其目的都是伤害别人,要达到任何此类目的,不论是用暴力还是以欺诈,都会对他人造成伤损。而由于欺诈是人固有的罪恶,为上帝最不容,因此,欺诈者也便被囚在底层,所受苦刑也更重。第一环监禁的都是施暴者;但由于他们对三种人进行暴力侵犯,他们就被分成三类,放在三大圈。他们施暴的对象是上帝、他们自身和他人,我说的是:这三种人的身体和东西,你将会听到我详尽地加以说明。用暴力把别人置于死地,令别人遭到严重伤害,破坏、焚烧、肆无忌惮地掠夺他人家财;因此,杀人者、所有严重残害他人的家伙,洗劫纵火者和强取豪夺者,全部被分成不同的队伍,在第一个大圈中受苦。一个人也可能施暴于他自己的身体和财物;因此,凡是迫使自己离开你们人世的人,就必须在第一个大圈中徒劳地忏悔过去;同样,凡是用赌博挥霍和荡尽家财的人,也要在这个大圈中白白哀叹悔不当初,而这类人在阳间本该为拥有家财而欢悦,不是为丧失家财而啼哭。也可能以暴力对待神灵,从心底里否定和咒骂他们,蔑视自然和自然的恩宠。因此,最小的那一圈是给多玛和卡奥尔以及那些心里蔑视上帝、口里公开亵渎的人,打上他特有的烙印。欺诈损害所有良心,一个人可以用它来对待信任他的人,也可以用来对待并不相信他的人。这后一种做法显然会割断自然给人们建立的爱的纽带;因而在下一环里集着伪善、献媚、妖言惑众者,造谣生事、盗窃和买卖圣职、作淫媒者、贪赃卖放者以及类似的污垢。这是用另一种方式把自然赋与的爱置诸脑后,同时也忘记了后来增加的那种爱:正是这后一种爱把特殊的信任关系建立起来;然后就是宇宙的中心,有狄斯在上面坐镇,凡有叛卖行为的人都要在那里承受苦刑。”于是我说:“老师,你的讲解相当明确,你把这深渊描述得也相当贴切,包括它所囚禁的那些鬼魂。但请告诉我:那些陷在泥泞的沼泽中的幽灵,那些被狂飙吹荡、雨雷击打的亡魂,以及那些不断相撞、互相辱骂的魂灵,他们为何不在这烧得红如赤铁的城池中受惩?既然上帝如此憎恶他们!倘若上帝对他们并不恼怒,他们又为何落到这般光景?”他于是对我说:“为何你的才智竟然偏离了常轨?要么就是你的脑海竟有了其他思维?你难道忘怀了你的伦理学详尽阐述的那些话?其中谈到有三种劣性为上天所不容:即放纵、奸诈和疯狂的兽性,而放纵尚不致触怒上帝太甚,它所受的责罚也较轻。倘若你善自考虑一下这个论断,再回忆一下狄斯城外头几圈受刑的那些人,你就会清楚地看出:为何他们要与这些恶人如此区分,为何神的正义对他们的打击没有那么凶狠。”

高利贷者的下场“啊!拨开挡住一切视线的云的太阳!你为我解决疑难,令我多么欢畅,尽管疑问令我感到的愉快并不下于知晓。请再把你说过的话题略微追述一遍”,我说道,“请再讲一讲高利贷者如何触犯神的恩典,为我解开这个疑团。”他对我说:“哲学不仅在一处向理解它的人指出:自然如何起源于神的思维和艺术,倘若你把你的物理学好好地钻研一番,你就会在不多几页之后发现,你们的艺术是尽可能追随自然,犹如学生追随师尊;因此,你们的艺术几乎就像是上帝之孙。你倘还记得《创世纪》的开头部分,人类就应当以这两点来维持生计和改善生存;而由于高利贷者走的是另一条路,他既轻看自然本身,又蔑视随自然而来的艺术,因而他把希望寄托在其他方面。不过,现在随我来吧,我想继续向前,因为双鱼宫已在水平线上闪烁升起,北斗星则完全斜卧在西北方向,从那断崖高处再前行几步,便可走向下方。”

第十二首

塌方与米诺陀我们来到一个地方,从那里可以从断崖边上走下去,这地方山势险峻,陡峭难行,目光所及之处还有那个东西,它令我任何视线都不敢观望。那山崩地裂险恶异常,恰如从特兰特下游一侧,波及阿迪治河左岸的那片塌方,或是由于地震,或是由于塌陷地基,险峭的巉岩从山顶迸裂,一直滚落到平地,像是要给来到崖上的人开辟一条路途;走下那深狗巨壑,就须沿着这条通路;在那断崖残壁的顶端,克里特岛的耻辱之物正匍匐卧定,它曾在那假造的母牛腹中孕育而成:它一见我们就啃咬自身,犹如一个人无可奈何,把怒火压在心中。我的智者向他喝道:“难道你以为那位雅典公爵来到这里?他曾在人世把你置于死地!滚开,畜牲:此人前来并非受你姐姐的指派,而是要见识一下你们给鬼魂施加的酷刑。”这时它正像一头遭到致命一击的雄牛,在挣脱绳索,猛冲狂奔,它不知闯往何处,却又知东跳西蹦。我见米诺陀就是这样胡窜乱动;那位机智的老师于是叫道:“快跑到那坑口:趁着他狂怒不止,你最好赶紧往下走。”这样,我们就沿着那乱石滚成的蹊径往下行,这些石头因为有了新的负重,不时在我的脚下滑动。我这时在沉思默想,老师问道:“你或许在想到那怒气冲冲的野兽看守的断壁残岩,而我如今已经打掉它的气焰。现在我想让你知晓:上一次我降入这地狱的底层,这片山岩尚未塌陷;但是,我倘若不曾记错,肯定是在那位驾临此地不久之前,他曾从地狱的最高一环从狄斯手中救走许多猎物,当时,那幽深而又污秽的山谷曾四下发生巨震,我想,这是宇宙在感受到爱,因为有人认为:由于有了爱,世界往往才变得一片混沌;正是在那时,这带古老的巉岩才在这里和别处崩坍。

弗列格通河与肯陶尔但是,你注意看那山谷下边:血河就在眼前,它在熬煮着用暴力伤害别人的罪犯。”啊!疯狂的愤怒和盲目的贪婪驱使他们在短促的一生中犯下这种罪,如今则浸泡在滚烫的血水中永受磨难!我看见一条宽阔的弧形沟壑,正如我的护卫者所说,它把整片平地囊括;在悬崖底部和沟壑之间,奔驰着肯陶尔,他们排成一列,身背弓箭,如同在世上通常前往狩猎一般。他们看到我们走下山崖,便都停步不前,有三个从队伍中走上前来,手持弯弓和事先选好的雕翎箭;有一个从远处喊道:“你们这些从山上下来的人。到此受什么苦刑?你们就站在原地说话;不然,我们就要拉弓。”我的老师说道:“等我们去到你们跟前,我们就会向奇隆答话:你们总是这样飞扬浮躁,这很糟糕。”接着,他碰了我一下,说:“此人是涅索斯,他曾为美丽的德伊阿妮拉而死,并亲自为自己报仇雪恨。中间那个垂头注视自己胸膛的人,就是伟大的奇隆,他曾把阿奇琉斯扶养成人;另一个是福罗斯,他曾如此怒火填胸。他们来到沟壑周围,有成千上万,凡有鬼魂从血水中冒出,超过为惩罚其罪行而限定的深度,他们就把箭向这些鬼魂射出。”

奇隆我们走近这些飞速灵巧的怪物身边,奇隆拿出一只雕翎箭,用箭尾把胡须向后左右分开,拨到两腮上面。当那大嘴巴显露出来时,他对同伴说:“你们可曾发觉:那后面的人能触动所有他碰上的东西?死人的双脚通常则不能这样。”我那善良的老师这时已站在他的胸前,而那胸部正是人马两性联接的地方,老师应声道:“他确是个大活人,而且只有他孤零一个,我须要向他指点那黑暗的坑谷深壑,他来到此地是出于必要,而不是为了娱乐。一位圣女暂停歌唱“赞美上帝”,她赋予我这个新的使命:他不是强盗,我也不是盗贼的魂灵。但是,既然我是依照神的意旨移动我的脚步,走上这如此荒凉难行的道路,也请你遵奉神的意旨,派出你们当中一人来伴我们同行,让他告诉我们何处可以涉水渡河,让他把此人驮在背上,飞渡沟壑,因为此人不是凌空翱翔的魂魄。”奇隆向右转过身去,对涅索斯说:“你转身回去,带领他们前往,倘若遇上别的队伍,你就让他们闪开,不要阻挡。”

涅索斯这时,我们与那可以信赖的护卫一起动身,沿着那沸腾的赤红色河水的堤岸,河里那些被煮沸的人不断发出刺骨的惨叫声。我看到有的人浸在水下,一直没到眼眉,那位身材魁梧的肯陶尔说道:这些都是暴君,他们血腥镇压和强取豪夺他们的臣民。他们在这里痛哭流涕,为残酷伤害他人的罪孽而受刑。这里有亚历山大,还有残暴的狄奥尼西奥斯,后者曾使西西里度过多少痛苦的岁月,那个额前被漆黑的毛发遮住的人,是阿佐利诺;另一个头发则是金黄色,他是奥比佐·达·埃斯蒂,他确实曾在人世被他的私生子所弑。”于是我转身去看诗人,诗人说道:“现在,这位是你的第一个向导,我则是第二个。”向前稍走了一段路,这为肯陶尔突然站住,因为有一些人似乎从那滚烫的血河中冒出,甚至露出他们的喉部。他向我们指出一个独自呆在一边的鬼魂,说道:“此人在上帝怀中刺穿了一颗新,这颗心依然在泰晤士河上得到世人的尊敬。”随后,我看到有些人把头放在血河的水面,有的甚至露出整个上半身;我倒认清其中把少人。这样,血河逐渐变得低浅,甚至仅能盖住脚面;这里正是我们可以渡河的所在。“既然你从这里可以看出,滚烫的血河在逐渐减少深度”,这位肯陶尔说:“我希望你能相信,在另一边,河床则越来越下沉,一直沉到最深处:暴君在那里不得不痛苦呻吟。神的正义在惩办那个阿提拉,他曾是人世间的鞭子,被惩办的还有皮鲁斯和塞克斯图斯;另有里尼埃尔·达·科尔索托、里尼埃尔·帕佐,他们在沸水煎熬下泪水横流,永无休止,因为他们生前曾拦路抢劫,杀人越货。”说罢,他掉转身躯,渡过那段浅水河。

第十三首

自杀者的丛林涅索斯尚未到达河的那边,我们就已经步入一片丛林,那里不见任何路径。枝叶不是绿色,而是色彩暗黑;树枝不是光滑挺直,而是多节弯曲;没有果实,只有毒刺:即使野兽憎恨切齐纳镇与科尔内托市之间的那片耕耘之地,它们也找不到如此荒凉,如此茂密的荆棘林作为栖身之所。那些丑恶的哈尔比正是在这里筑巢做窝,她们曾把特洛伊人赶出斯特洛法德斯岛,因为她们对他们的未来做出不祥的预告。她们有宽大的翅膀,有人形的脖颈和面庞,他们双脚带钩,硕大的肚皮长满羽毛;她们栖息在怪异的树木上发出凄厉的吼叫。善良的老师于是对我开言道:“在你进入更深的地方之前,你该知道:你如今已经来到第二大圈,并且你将继续呆在那里,直到你看到那可怖的沙滩:因此,你要仔细地看一看;你将看到一些东西,这些东西即使我对你说了,你也不会相信我的话语。”我听到遍地叫苦声,而我却看不到叫苦人;因而我惊慌失措,停步不行。我现在认为,我当时认为自己是以为,这许多声音是来自那片荆棘林,是来自一些我们无法得见、隐起身来的人们。因此,老师说道:“倘若你从这些树当中折断一棵树的几根小树枝,你现有的想法就会全部消失。”

皮埃尔·德拉·维涅亚于是我把手稍稍向前伸出,我抓住了一棵大荆棘的枝蔓;这根枝蔓的树干喊叫道:“你为何把我折断?”接着,从折断处流出了一股黑血,它又开始说道:“你为何把我撕裂?难道你就没有丝毫怜悯之心?我们过去是人,如今则成为荆棘林:即使我们是蛇的魂灵,你下手也该多多留情。”正如一根青柴一头烧着,另一头则在流着水滴,嗞嗞地叫着,还冒着热气,从那折断处的伤口,也同样地既说出话,又流出血;我不禁扔掉树枝,犹如一个人受到惊吓,楞在那里。我的智者答道:“受伤的魂灵啊,如果他事先能相信,只有从我的诗行才能看到的那件事情,他也就不会伸出手去,把你触动;但是,那不可思议的事情却是我让他做出此举,这使我自己也深感歉忱。但请你告诉他你是何人,为了补偿过失,人间会恢复你的声名,因为他必将返回尘世。”树干说道:“你的温和话语令我心动,我不能缄口不语;但愿你们不致感到厌烦,因为我要略费工夫,讲述一番。我就是那个持有两把钥匙的人,这钥匙属于腓特烈二世的心,我曾小心翼翼地转动钥匙,锁住和打开他的心扉,致使几乎所有的人都无法分享他的隐情:我信誓旦旦地履行这光荣的职责,甚至使我丧失了睡眠和脉搏。娼妓从不会把淫邪的视线从凯撒的宫殿移开,共同的祸患和宫廷的弊端把众人敌视我的胸中怒火点燃;这火焰甚而也烧到奥古斯都的心田,他使那欢乐的荣誉变为悲惨的啼哭。我的心灵,为求得苦痛的满足,以为借助死亡就能逃避众人的讥笑和愤怒,于是对正义的我采取了非正义之举。以这棵树的新奇树根的名义,我向你们发誓:我过去从未破坏对我主公的忠诚,他也无愧于人们对他的敬重。倘若你们当中有人回到人世,就请为我申诉冤情,我至今仍在嫉妒的重击下难以翻身。”诗人等了一会儿,随即对我说:“既然他沉默下俩,你且不可错过时机,说话吧,向他提出问题,倘若你还有此心意。”我于是对诗人说:“还是你向他提出你认为能满足我的好奇心的问题;我如今问不出来,因为怜悯之心令我不胜伤情。”因此,诗人重又开言道:“如果此人心甘情愿做出你所请求的事情,那么,受监禁的魂灵啊,还请你再谈一谈:魂灵如何与这些多节的树干结合在一起,如果你能,就请你谈一谈,是否有人曾摆脱你这样的肢体。”这时,那坚硬的树干吐了一口气,接着,那口气便化为人声人语:“我将简短地回答你们。一个暴烈的魂灵离开他的肉体,而这肉体又曾是被他狂暴地抛弃,这时,米诺斯就会把那魂灵打入第七个坑口。他跌落到丛林之中,没有选择余地,而是全凭命运之神掷扔,就像斯佩尔塔小麦,在播撒的地方发芽生根。他像一干幼芽那样生长,长成一棵野生植物:随后哈尔比则以他的树叶为食物,给他造成痛苦,并给痛苦打开一扇窗户。像其他的亡魂一样,我们将来也要找回我们的肉身,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再把它披上,因为一个人把忍心舍弃的东西收回,并非理所应当。我们将把这些躯壳拖到这里,在这凄惨的丛林中,我们的肉体将一一挂起,而每个肉体都将悬在曾厌弃它的那个灵魂所长成的荆棘。”

倾家荡产者我们仍在那棵树干旁边注意倾听,以为他还要谈些别的事情,这时,我们被一阵喧嚣声震惊,就仿佛一个猎人在他窥伺的地方,听到野猪和猎狗向他奔驰而来,他听到猎狗的吠叫和野猪摩擦树丛的刷刷声响。瞧,左边有两个人赤裸着身子,遍体伤痕,他们在拼命逃窜,撞断了丛林中的一片片枝蔓。前面那人在叫喊:“现在,你快来吧,快来吧,死神!”另一个人看来已过于迟延,他叫道:“拉诺!你的双脚不曾有过如此灵便,即使在托波附近的比武会上也不曾这样!”接着,他或许是上气不接下气,急忙与一片林丛混在一起。他们身后的那片丛林,满是饥饿而又飞驰的黑犬,恰如猎兔狗甩掉锁链。这些黑犬用牙齿朝那蜷缩成一团的人身上咬去,把他一片又一片地撕得四分五裂,随后又把那痛如刀割的四肢叼开。

自寻短见的佛罗伦萨人这时,我的护卫者拉起我的手,把我领到正在哭泣的树丛眼前,那树丛被撕得鲜血淋淋,但此时哭也枉然。树丛说:“啊,雅科波·达·圣安德烈亚!你拿我当屏障究竟有何用处?我对你的罪恶一生又负有什么罪责?“老师来到树丛上方站住,他说道:“你生前是谁?你的顶端多处受伤,淌着鲜血,又口出怨言!”树丛对我们说:“啊!你们这两位灵魂到此眼见我受此残忍的伤害,这伤害把我的枝叶从我身上撕开,请把这可怜的树丛脚下的枝叶拾捡起来。我曾是那座城市的人:它曾把第一位守护神改为施洗者约翰,正因如此,那第一位守护神才总是运用他的法术,令那座城市备受刀兵之苦;若不是在阿尔诺河的通途上还保留着他的一些踪迹,即使市民后来在阿提拉烧杀的废墟上把那座城市重新建立,他们的重建工作也会是枉费心机。我曾在家中立起绞架,让我投环自缢。”

第十四首

火雨纷飞的沙地对故土的情思触动我的心灵,我把散落在地的枝叶捡起,奉献给那个这时已沉默不语的人。这样,我们就来到坑穴的边缘,从那里,第二大圈就区分于第三大圈,从那里也可看到如何进行可怕的正义裁判。为了详细说明那情景是前所未见,我现在要说:我们这时来到一片沙地,它使任何草木都无法在地面上生存。环绕沙地的是那片凄惨的丛林,犹如一道悲惨的沟壑把沙地围定,在这里,我们紧靠着沙地边沿停下脚步。这片空地布满了干燥而厚实的沙粒,它与曾被卡托足下践踏的那片沙漠别无二致。啊!上帝的报复!凡是目睹我亲眼所见的景象的人对你该是多么畏惧!我看见成群结队的赤身露体的鬼魂,他们都在凄凄惨惨地哭个不停,看来他们是在承受另一种苦刑。有些人仰面躺在地上,有些人则金缩着身子席地而坐,还有些人在不断地来回走着。围绕沙地转来转去的人最多,躺在地上受苦的人则较少,但他们的舌头却更便于哀呼惨叫。在这整片沙地上方,有大片大片的火雨在缓缓而降,犹如飞雪飘落在无风的高山上。如同亚历山大在印度的炎热地带,眼见火焰降落下来,落到他的军旅身上,又降落在地,却仍燃烧未熄;他下令他的队伍要着力用脚踏地,这一来,烈焰在单独燃烧时,扑灭它也便更容易;地狱中的永恒烈火也正是这样从空而降;因此,沙地才被烧得发烫,犹如火镰打上火石,痛苦也倍加增长。那一双双可怜的手掌,在无休止地挥动,时而拍打这里,时而又拍打那里,拼命从身上拍掉新落下的烈焰火星。

卡帕纽斯我开言道:“老师,你曾战胜千难万险,除了在进城门时遇到那些强硬的魔鬼把我们阻拦,那身材魁梧的人是谁?他似乎置那熊熊烈火于不顾,他神态轻蔑,怒目而视,躺卧此处,仿佛那火雨不是在使他受苦。”那人竟如此机敏,他听到我向我的导师问起他的事情,他喊道:“我活着时是这样,死后也是这样。尽管宙斯令他的铁匠疲惫不堪,因为他怒不可遏,要从铁匠手中获得那锐利的雷电,我正是在我的末日,被雷电击中,送了性命;尽管宙斯也使其他人疲惫不堪,让他们在蒙吉贝洛的黝黑锻炉旁轮流苦干,他一边还呼喊着:‘帮忙啊帮忙!好样的伏尔甘!’就像他在弗雷格拉大战中所做的一般,他竭尽全力来对我劈击,但他的报复毕竟不能做到痛快淋漓。”这时,我的导师厉声喝道——我还从未同过他这样大声呼叫:“啊!卡帕纽斯!正因为你的嚣张气焰不收敛。你现在才受到更严厉的惩办:除了你满腔的愤怒,没有任何苦刑能使你的狂妄遭受恰当的惩处。”接着,他和颜悦色地转向我,说:“此人是围攻特拜的七王之一;他过去瞧不起上帝,看来现在也依然如此,对上帝并不尊重;但是,正如我刚才对他所说,他那轻蔑神情也不过是他内心恰如其分的反衬。

血溪现在,你走到我的身后来,还要注意不可把脚踏入那灼热的沙粒;而是要把脚紧贴那片丛林,片刻不离。”我们默默地来到一个地方,那里有一条小溪在林外流淌,它那鲜红的颜色又一次令我胆战心慌。犹如那条从布利卡梅涌出的溪流,娼妓们曾把它分割开来,各自享受,那条小溪也正是这样沿着沙地往下流。溪流的河床和两边的陡坡,以及两岸的边缘,都用石头铺成,因此,我看出:那里正是可以通行的路径。“自从我们进入那道不拒绝任何人迈入门槛的城门,我曾向你指出所有其他东西,其中有一件东西不曾被你的眼睛发觉它是那样值得注意,那就是现在这条河流,因为在这条河流上,所有的火苗都被它熄掉。”这些话语是出自我的师尊之口;因此,我请求他赐给我饭食,既然他已经引起我进食的渴求。

克里特岛的老人和地府的河流他于是说:“在大海中央,有一个陷于衰微的岛国,名叫克里特,在它的统治下,过去世人曾纯真无邪,安居乐业。有一座大山,名叫伊达它曾是水源丰富,林支葱郁,如今却荒无人迹,如同她小儿子的可靠摇篮,为了把他隐藏得更好,每逢他哇哇哭叫,她就让人鼓噪喧嚣。山后矗立着一个老人,身材巨大,他使自己的脊背朝向达米亚塔,他宛如揽镜自照,眺望着罗马。他的头为真金所铸,双臂和胸膛则用纯银制成,下身直到胯骨,都是铜料;由此往下则全部用上好的铁来铸浇,除了右脚是用陶土塑造;但这老人却把身子更多地支撑在这只脚,而不是那一只脚。每个部分——黄金部分除外——都已破裂,形成一道缝隙,从缝隙中流出涓涓泪滴,这些泪滴汇在一起,穿透了那块岩石。泪水流过这一层层山谷;变成阿凯隆特河、斯提克斯河和弗列格通河;然后顺着这狭窄的水道向下流去,一直流到不能再往下流的地方:形成了科奇土斯湖;那是怎样一片水塘,你以后将会看到,因此,这里就不必多讲。”我于是向他问道:“既然眼前这条小河是这样发源于我们的世界,那么,为何只是在这一层的边缘上,它才显现在我们面前?”他对我说:“你知道:这地方是圆形;你虽然经过许多地界,又只是向左,往下直通谷底,但是却不曾把整个圈子走尽:因此,即使有什么东西显得新奇,也不该令你的面容露出惊奇之色。”我又说道:“老师,弗列格通河和勒特河究竟在哪里?因为你不谈其中的一条,却谈到另一条是形成于那如雨的泪滴。”他答道:“对你所提的所有问题,我确乎都很喜欢;但是,那赤水河的滚滚热浪想必能解答你所提的一个问题。你以后会看到勒特河,但它是在这条沟壑以外,在那里,亡魂都来洗涤自己,因那时,经忏悔的罪过,都已得到解脱。”接着,他又说:“现在已是离开丛林的时候;你注意要走在我的后头:这些河岸才是可行之路,因为未被火雨烧灼,况且河岸上方,所有烈焰也都在熄灭着。”

第十五首

鸡奸者这时,我们沿着一条坚硬的河岸走开,小溪的雾气从上覆盖,这就使溪水与河岸免受火雨烧灼之灾。正如圭赞特和布鲁日之间的那些佛拉芒人,生怕海潮向他们冲来,他们筑起一道堤坝把海水挡开;也如帕多瓦人在卡伦塔纳感到热天到来之前,就沿着布伦塔河筑起堤坝,保卫他们的城市和村镇不被洪水冲垮,地狱中的那些河岸也是这般光景,尽管那位建筑师——不论他是何人——不曾把河岸筑得同样厚大,同样高耸。此刻我们已经离开丛林很远,我看不清它在何处,尽管我把身躯掉转,这时我们遇到一群鬼魂,他们沿着堤岸前行,每个鬼魂都在观察着我们,就像一个人夜晚在新月之下注视另一个人;他们朝着我们凝眸定睛,就像年迈的裁缝在引线穿针。

布鲁内托·拉蒂尼我就是这样被这群鬼魂盯视着,其中有一个认出了我,他扯住我的衣襟,喊道:“多么奇怪!”他把手臂朝我伸过来,我这时才把视线盯住他那被烈火烧伤的面容,那焦黑的脸庞并不妨碍我的头脑认出他的形影;我俯下身来,把我的脸靠近他的脸,答道:“是您在这里吗?布鲁内托先生!”他于是说:“哦,我的孩子,你万勿不快,倘若布鲁内托·拉蒂诺转回身来,与你同行片刻,而让队伍向前走开。”我对他说:“我竭尽全力,请求您这样做,假如您愿意让我停下来,与您呆在一起,您就这样做吧,只要那个与我同来的人乐意。”“哦,孩子!”他说,“这群人当中不论哪一个只要停步不行,就要躺上一百年,即使烈火烧灼他,他也不能给自己遮掩。因此,你索性向前走:我会跟在你身旁,然后我会把我的队伍赶上,这对鬼魂正在为身受的永恒苦刑而啼哭。”我不敢走下河岸上的道路,与他并肩同行;而是低垂着头,就像一个人在毕恭毕敬地走路。他开言道:“是事出偶然,还是天命所定,使你在末日来临之前就下到幽冥?这个带路的又是何人?”我答道:“我在上面的尘世,在那明朗的人间,曾在一个山谷间迷失路径,这正是在我满盛年之前,只是在昨天早晨,我才离开那山谷:而正当我要重返山谷时,这一位就在我面前出现是他带领我沿着这条道路返回家园。”他于是对我说:“倘若你随从你的星宿指引,你就不可能不获得光荣的成功,如果我在那美丽的人世所见属真;我若不是死得如此过早,眼见上天对你如此厚爱,我本可以给予你的事业以有力的安排。但是,这忘恩负义的、歹毒的人民,他们来自那古老的菲埃索莱,依然不改那山野和顽石般的秉性,尽管你做尽善事,他们还会成为你的敌人:因此,在那酸涩的野果当中,理所当然地不该让那甘甜的无花果结成。他们在世人久已臭名昭著,被称为有眼无珠;这帮人贪婪、狂傲又嫉妒,你该注意:不可使自己沾染他们的习俗。你的命运使你得到无上光荣,以致不论是这一派还是那一派都恨不得把你活剥生吞;但是,你千万要像草儿远离羊口那样远离他们。那些菲埃索莱畜生们把他们的同类当作饲料;倘若在他们的粪堆中竟然还长出青苗,万不可让他们把它触动,因为那是罗马人的神圣种子早复生,正是在那万恶的巢穴建成时,罗马人曾留在其中。”我答复他说:“假如我的愿望能得到充分满足,您本来也还不致从人间被逐;因为您按亲切而慈祥的父辈形象,深深铭刻在我的心房——而如今这形象却令我心伤,想当初您在世上,曾时刻教导我:一个人如何才能万古流芳:我对您的教诲是多么感激不尽,只要我一息尚存,我就该用我的舌尖时刻将我的心迹表明。我要把您所讲有关我余生的话一一记下,并把它与另一个人的预言一起保存,我若能见到哪位能说明此事的圣女,就请她来说明。我现在只希望您能明白,只要我的良心对我不加责怪,我已经准备好听任命运女神随意安排。这种预示对我的耳朵已不新鲜,因此,我让命运女神任意移动她的轮盘,就像让农夫任意把他的锄头挥动一番。”这时,我的老师转过他的右脸,把身躯也朝后右转,他看了看我;随后说:“善听者才能牢记心尖。”

犯鸡奸罪的神职人员和文人学士我也并未因此而不再想与布鲁内托先生谈话,我问他:他的同伴当中有谁职位最高,名声最大。他于是告诉我:“了解一些人是适宜的,而对于其他人则最好成绩还是缄口不言,因为须要谈的是那样多,而时间却又是那样短。总而言之,你该知道:所有这些人都曾是享有盛名和伟大的神职人员与文人学士,但他们在世上都被同样的罪孽多玷污。普里夏恩在与那污浊的人群同行,还有那佛兰切斯科·达利尔索;你若还想见识一慈爱这些秽物,你可以看一看那个人:他曾被众仆之仆从阿尔诺调往巴基利奥内就任,正只在那里,他留下那用来满足邪欲的神经。我还想再多说几句;但是,我不能与你多叙,也不能再伴你同行,因为我看到那边沙地上扬起滚滚烟尘。前来的人并非我该与之为伍的伙伴:现把我的《宝库》托付给你,此书是我得以永生的凭依,更多的要求我也不再提。”说罢他就转过身去,就像维罗纳越野赛上的那些参赛者争先恐后地跑去夺取绿旗,像一个赛胜者而不是赛败者向前奔去。

第十六首

三个佛罗伦萨人这时来到一个地方,那里可以听到溪水流入另一环的嗡嗡声响,那声响犹如蜜蜂乱飞在蜂房。此刻只见三个幽魂,一起从正在走过的一群人中跑开,着群人在火雨的烧灼下受着酷刑。他们三人向我们跑来,每个人都在叫喊:“停下俩,从你的穿着来看,你像是我们那罪恶城市的人。”哎呀!我看到他们遍体鳞伤,有新伤痕,也有旧伤痕,都是被烈焰烧成!至今我只要一想起,仍不禁心痛。我的老师注意到他们的喊叫;他转过脸来对我说道:“现在,你等一等,对这几个人应当以礼相迎。若不是这里的自然力放射烈火,我本想说:加紧行事的最好不是他们而是你。”我们刚刚停下步来,他们就又开始老一套的哭诉,他们来到我们身边,三人围成一圈,团团旋转。犹如一丝不挂、混身涂油的角斗选手所做的一般,他们交手时,在被击败和击中之前,总要伺机而动,争取上风,这三人也是如此旋转,各自把视线都投向我这一边,而脖颈不断移动的方向则与双脚恰恰相反。其中一人开言道:“尽管这片沙地松软,令人难以立稳,还有我们那被火烧焦和脱皮的面容,这些都令我们的请求变得无足轻重,但是,我们在世上的声名毕竟还能促动你的心灵来说出你是何人,你那灵活的双脚竟是如此坚定,不怕地狱的苦刑。你看这个人,他紧踩着我的足印,虽然他赤身露体,烧掉表皮,但他生前享有的显赫地位却令你简直无法相信:他是那贤德的瓜尔德拉达的嫡孙;圭多·古埃拉是他的大名,他一生智勇双全:既有头脑,又有宝剑。另一个足踏沙地,靠近我身边,他是泰加尤·阿尔多布兰迪,他的声音在上面的人世间,本该被人采纳为忠言。至于如今与他们一起受苦的本人,我是雅科波·鲁斯蒂库齐,当然,凶悍的妻子对我的伤害甚于他人。”倘若我不致被烈火烧灼,我本来会跳下去,与他们呆在一起,而且我相信:老师对此也会容许;但是,恐惧终于战胜了我善良愿望,因为这样做会使我烧坏燎焦,尽管我是那样渴望将他们拥抱。于是,我开言道:“并不是我轻视你们,为是你们的现状令我十分痛心,这种心情只有很晚才能完全除清。我的这位先生刚才对我说的几句话,使我立即想到:前来的人就是像你们这样的人。我就是你们的同乡,我也一向总是抱着亲切的心情,谈论和耳闻你们的业绩和令人钦敬的大名。我正在摆脱罪孽的苦水,去追寻我那位言而有信的老师许诺我得到的甘果;但事先我必须一直降到那地球中心。”

佛罗伦萨的腐败那人继续说道:“但愿你的灵魂能长久地把你的肢体指引,但愿你的声名在死后仍能大放光明,请你说一说:礼仪和英勇是否仍如往昔存在于我们的城市,抑或已经完全匿迹销声;因为古利耶尔莫·博尔西埃雷对我们诉说的一番话,曾把我们的寸心伤透,他才与我们一起受苦不久,此刻则与伙伴们走到前头。”“佛罗伦萨啊!新来的人和暴发的财富已使你变得傲慢无礼和放肆无度,这就使你深受折磨哀声痛哭。”我就是这样扬起头来,大声疾呼;那三人以为这便是对他们问话的答复,他们面面相觑,如同一个人闻知真相为大吃一惊。他们齐声答道:“倘若今后你总是能如此轻松地满足别人,你真幸运!竟能说道如此简明!因此,一旦你离开这黑暗的天地,返回人间,重见那美丽的繁星,那时,你将会为能说出‘我曾去过那里’而感到高兴,也请你届时向世人谈到我们。”说罢,他们就散开圈子,各自逃奔,他们的双脚迅捷如飞,恰似雀鸟展翅凌空。还不到说声“阿门”的工夫,他们就已跑得无影无踪;于是,老师认为此刻应当起程。

但丁的绳子我跟在老师后面,我们走了一小段路程,这时只听得水声如此邻近,我们彼此说话也勉强才能听清。就像那条最先有自己的入海通道的河流,从蒙维索峰以东的地方泻下,又顺势从亚平宁山的左坡奔流,在它倾泻而下,流入低矮的河床之前,世人把它称做阿夸凯塔。而到了福尔里,这名称就不见流传,它在阿尔卑斯山的圣本峻岭上如雷轰鸣,因为它仅从一个落差中一泻而下,而它的堕落本该分散为一千个落差;我们发现那赤色的河水也同样是从一个陡峭的悬崖流下,它发出响雷一般的轰隆声,只须很短时间就能把耳朵震聋。我有一条绳子围系腰部,我一度曾想用它把那只皮毛斑斓的豹子拴住。这时我已按老师对我所嘱,自行把它收卷起来交给他。于是他把身子转向右方,尽量把绳子投到远离岸边之处,扔进那片深谷。

格吕翁的出现我不禁暗自说道:“老师的眼神如此注意地做出的新的暗示,说明定有新的现象发生。”啊!人们应当多么谨慎!因为他们身边的人不仅观察他们的行动,而且还用头脑来深入探测他们的内心。他对我说:“我所期待、你所梦想的东西很快就会来到上边:你必然很快就能亲眼得见。”说出那真相的人总会有一副撒谎的面孔,因此,只要能够,就该闭上嘴唇,一面因无罪受责而蒙羞丢人;但在这里,我无法缄口不言;读者啊!我要以这部喜剧的诗句向你发誓即使这部喜剧的诗句远不能令你喜欢:我眼见在那浓密而黝暗的空气中,有一个形影在浮游上升,它能令任何一个胆大无畏的心也感到震惊,它就像一个人有时沉入水底,去把那卡住暗礁或深藏海底的其他东西的船锚拔起,它把上身伸展开来,而把双脚则收缩到一起。

第十七首

格吕翁“瞧那只野兽,它有一条尖尾,它穿山越岭,冲破城墙,毁坏兵器,瞧它把世界都熏上了臭味!”我的老师开始对我这样讲;他还向那只野兽示意,叫它爬上靠近我们行走的石头尽头的深谷边沿。那丑恶的欺诈形象已经来临,它露出了头部和上半身,却未把尾巴拖到边沿上面。它的脸是正直人的脸,忠厚善良之色透出容颜,形体的其余部分则都是蛇身蜿蜒。两只利爪乃至腋下长满毫毛,两肋、后背和前胸布满一个个圆圈和一条条花纹:不论是鞑靼人还是突厥人都从未制过这样的布:底衬、花样更繁多,色彩更缤纷,阿拉科涅也未织过这样的纺织品。正如小船有时停泊岸边,半在水中,半在地面,也像在那些好吃贪杯的德国人中间,海狸在严阵以待。准备作战,那恶毒的野兽也正只这样趴在那环绕沙地的石砌边沿。它把整条尾巴悬在空中扭来扭去,而那毒叉则向上翘起,如同蝎子一样,那尾端也装有这件武装。

高利贷者师长说道:“现在应当稍微改变一下我们行路的方向,一直走到匍匐那边的恶毒野兽身旁。”因此,我们从右边走下去,又紧踩着深谷边沿走了十步,为的是彻底避开热沙与火雨。我们来到它的面前,我这时看到稍远的地方,有一些人坐在靠近深谷的热沙之上。这时,老师对我说:“为了使你充分体验这一层的情况,走过去吧,看一看他们的现状。你在那边的谈话要简短:等你回来时,我还要与这只野兽谈一谈,让步它允许我们借用它那强壮有力的双肩。”于是,我单独一人紧贴着第七环的边沿前往,走到那悲惨的人群席地而坐的地方。他们的双眼迸发出他们的痛楚;他们用双手扑打这里,扑打那里,时而抵挡烈焰,时而抵挡灼热的沙地。夏日里的狗儿所做的动作也与他们不差分毫,一旦被跳蚤或苍蝇或牛虻所叮咬,狗儿也会这样抵挡,时而用嘴,时而用脚。尽管我把目光投向某些人的面孔,却辨认不出任何人,因为酷毒的火雨在纷纷落下,烧灼他们。但我发现:每个人都有一个钱袋挂在脖颈每个钱袋都有某种颜色和某种花纹,他们似乎都在把各自的钱袋一味地看个不停。我一边观望,一边来到他们中间,我看到一个黄色的钱袋,上有天蓝色的图案,那图案呈现出一只狮子的姿态和嘴脸。我的目光之车继续向前,这时,我有看到另一只血红色的钱袋,那钱袋显示着一只鹅:它更多的是奶油色,而不是白色。还有一个人,他那白色的小钱袋上饰有一只大腹便便的天蓝色母猪,他对我说:“你到这坑谷来做什么?现在你走开吧;因为你若是还活着,就该知道:我的同乡维塔利亚诺将要来到这里,坐在我的左侧。我是帕多瓦人,而这些跟我在一起的是佛罗伦萨人:他们多次大喊大叫,简直要把我的耳朵震聋,他们喊道:‘叫那位至高无上的骑士来吧!他将带着那饰有三头山羊的钱袋来临!’”说罢他撇了撇嘴,又伸了伸舌头,犹如一头在舔着鼻子的公牛。我担心若是逗留过久,会使嘱咐我略呆片刻的他气愤,我于是转身回去,离开那些受苦的亡魂。

下降到第八环我发现我的老师已经登到那凶恶的野兽的背上,他对我说:“现在你要大胆、坚强。今后我们就要用这样的阶梯层层下降:你骑到我前面来,因为我想坐在中央,这样,那尾巴就不能把你弄伤。”犹如一个人染上四日热,就要颤抖发作,他的指甲已变得没有血色,只要看到阴凉地,就会混身哆嗦,我一听此话,也变成这个模样,但是,羞耻心对我威逼恫吓,因为在英明的主人面前,奴仆也该变得坚强。我坐到那硕大的肩膀之上;我确实想说:“请抱住我”,但我却不能随意发声。不过,以前在其他危难时刻,他也曾救助过我,因而我刚骑上去,他就用臂膀把我楼住,扶稳;他于是说道:“格吕翁,现在你走动吧:你要把圈子转大,下降要慢:你要想到你肩上载有新的负担。”正如小船逐渐向后退去,离开河岸,格吕翁也是这样缓缓离开坑谷边缘;等到它自觉可以任意翱翔之后,它便把尾巴掉到方才前胸所在之处,并把尾巴伸展开来,像鳗鱼似的不住摆动,它还用两只利爪把空气向身上划动。我相信:即使法厄同撤掉缰绳,也不会比我更惊恐,尽管他眼见天空已在燃烧,这现象至今仍可看到;可怜的伊卡洛斯也同样如此,即使他发觉腰际的羽毛因蜡已融化而纷纷落掉,此刻父亲则向他叫喊:“你走错了道!”我这时的惊恐正是这样超过他们,因为我看到:我已完全置身空中,除了那只野兽,一切景象都从我眼前消失殆尽。它缓缓地向前游动:转着圈子,徐徐降落,但是我只发觉,风儿正从我迎面吹来,有从我身下拂过。我此刻从右边听到,我们下面有可怕的流水哗哗倾泻声,因此,我伸出头来,把目光朝下观定。这时,我更加害怕从空中掉下去,因为我眼见火光熊熊,耳听震天哭声;我吓得混身发抖,把双腿夹得更紧。随后,我又看到方才未能看到的景象:我正在受苦的人群上空盘旋、下降,他们变得越来越近,分散在四面八方。正像猎鹰在上空飞翔过久,未见诱饵和飞鸟就开始降落,这就使放鹰者说道:“哎呀!你怎么下来了!”猎鹰疲惫不堪,缓缓降落,它转了一百个圈子,也不像素日那样迅速灵活,它落在离主人很远的地方,既气恼有懊丧;格吕翁也是这样降落在地,紧靠那巉岩峭壁,他卸下我们的身体,随即如箭离弦,霎时间渺无踪影。

第十八首

恶囊

这个地方在地狱里叫做“恶囊”,它全部都是用铁灰色的岩石构成,正如四周环绕的峭壁一样。在这罪恶深渊的正中央,一个井口敞开着,宽深异常,我下面会说明这口深井的构造情况。深井和高耸而坚硬的峭壁之间的那个环形地带,自然是圆的,它把底部分成沟壑十层。犹如条条壕堑围绕城堡,为的是把城墙保牢,那些壕堑所呈现的形状,也正是这些沟壑所表现的模样;也像座座小桥把城堡的门洞与外面的沟岸联在一起,块块岩石从峭壁的根基延伸出去,横跨堤岸与沟壑,直通井口,而井口则把堤岸与沟壑既切断又汇总收齐。正是在此地,格吕翁把我们从它的脊背上卸下;诗人于是向左前行,我也便在后跟从。

淫媒者和诱奸者我从右边看到新的景象令人心生恻隐,我看到前所未见的鞭挞,看到新的苦情,这第一恶囊到处都是这般光景有罪之人一个个赤身露体呆在沟底:从中间划界,这边一对人朝我们迎面走来,那边又有一对人与我们方向一致地走去,而两对人的步伐都更大。恰如在大赦年,由于朝圣者人数过多,罗马人想出妙法,要人们在大桥上,做到过桥文明礼让,这一边,大家都面向城堡,走向圣彼得大教堂;那一边,大家则把山丘作为走向。我看到这边和那边,在那灰黑色的岩石上,都有头上生角、手持长鞭的魔鬼从后面追打着这些人。哎呀!头一鞭刚刚打下,他们是怎样地拔腿就跑啊!没有一个人想等待第二下、第三下的鞭打。

维内迪科·卡恰内米科我一面走,我的目光却落在一个人的身上,膸立即说到:“我过去并非不曾见过此人”;因此,我停下步来,仔细端详:和善的师长也与我一起站住,并且允许我往后走了几步。那个被鞭打的人把脸垂下,以为这样就可以隐蔽自己,但这对他用处却不大,我于是说道:“哦,你竟把目光垂到地面,假若你的相貌不是要把人欺骗,那么,你就是维内迪科·卡恰米内科:可什么罪过令你遭受如此毒辣的折磨?”他回答我:“我实在不想说;但是,你的明确话语触动了我,使我回忆起往日的人世生活。我就是那个唆使吉索拉贝拉献媚,去满足那位公爵情欲的人,正如那猥亵的传言所说的内容。不过,在这里受苦的并不只有我一个波洛尼亚人;相反,这个地方到处都是他们,如今世上还见不到有这么多的舌头,眼在萨维纳河与雷诺河之间的地带,把“西巴”这个词学得朗朗上口;你若想得到有关的验证或证明,只须记起我们那嗜财如命的秉性。”他正在说话,一个魔鬼就用皮鞭将他抽打,并说:“这里没有女人可以哄骗,拉皮条的,滚吧!”

伊阿宋我回到我的护送者身旁,接着我们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一块岩石从陡壁突了出来的地方。我们登上这座石桥并不吃力;我们顺着桥面,向右转去,离开了布满层层永恒之环的峭壁。我们来到下面驾空的桥顶,那驾空之处正可以让受鞭刑者通行,师尊说道:“你且站定,你要让这些生来不幸的人把视线对准你,你方才还不曾看到他们的面容,因为他们曾与我们一起前行。”我们从那古老的桥上望见,另一边的人群正朝我们这边走来,他们也同样被皮鞭催赶。慈善的老师未等我动问,就对我说:“注意看那正走过来的魁伟的人,他似乎并未因受苦而泪水涟涟:他竟然保持着那威严的仪容!这位就是伊阿宋,他凭借勇敢和智谋,使科尔喀斯人把那只公山羊丧失掉。他曾路过楞诺斯岛,那里的妇女心狠手辣,残酷无情,竟把她们的所有男人一概杀尽。在那里,他用谈情说爱的手段和花言巧语,骗取了许普皮勒的芳心,而那年轻的姑娘在此之前曾欺骗过所有其他女人。后来他遗弃了她,尽管她身怀有孕,孤苦伶仃;正是这个罪过使他如今受此苦刑;这也是为美狄亚报仇雪恨。与他走在一起的正是进行这种欺骗的人:关于这第一条沟壑以及在其中饱受摧残的人的情景,知道这一点也就足够了。”

阿谀者这时我们来到一个地方,在那里,狭窄难行的通道与第二道堤岸相连,并把这道堤岸变成另一个桥拱的支撑点。从这里,我们听到另一个恶囊中有人低声呻吟,嘴巴和鼻孔在呼哧呼哧地送气,还用手掌不住地拍打自己。峭壁上铺满青苔,因为有阵阵呼气从下面升上来,粘在石壁上,薰得鼻子难受,眼睛睁不开。谷底又暗有深,我们颤栗的地方无法令我们看清,除非登到那块岩石更加居高临下的所在、石桥的拱顶。我们来到那里;我朝下面的沟壑一眼望去,只见一些人沉浸在粪便里,那粪便就像是从人们的厠所里流出来的。我用目光在下面搜寻,这时我看见有一个人污秽不堪,满头是粪,看不出他书僧侣还是俗人。此人向我喝道:“为何你如此目不转睛,专门看我,而不去看其他肮脏的人?”我回答他:“倘若我记得不错,我曾见过你,你那时头发是干的,你是阿列休·英特尔米内伊·达·卢卡:正因如此,我才专门盯视你,而不是盯视所有其他人。”这时,他敲打自己的脑袋瓜:“送我下地狱的是吹牛拍马,因为我的舌头在这方面从来不知疲乏。”听罢此话,导师又对我说:“你注意把视线稍微往前扫一扫,你就可以用眼睛好好观瞧,看到那肮脏而又披头散发的娼妓的脸,她在那里用沾满大粪的指甲抓搔着自己,时而蹲下,时而站立。她就是塔伊斯,那个婊子,她的相好曾问她:‘你对我是否十分感谢?’她答道:‘简直感谢得五体投地!’我们看到这里可算足矣。”

第十九首

买卖圣职者啊!术士西门!啊!可怜的追随者们!上帝的物品本该与良善结亲。而你们这些贪得无厌的人,竟然拿这些物品去倒换金银;如今,应当为你们吹起喇叭,因为你们现在呆在恶囊第三层。我们这时来到了下一个墓穴,我们登上了石桥的那个部分:那部分恰好凌驾在沟壑的正中。啊!最高的智慧!你在天上、地上和这罪恶的世界显示了多么伟大的神工,你赏罚功过的威力又是多么公正!我看到沟壑的两侧和底部,都是灰黑色的岩石,大小也都相同。我觉得,这些孔洞并不比我那美丽的圣约翰洗礼堂里的那些孔洞更小或更大,那正是做洗礼之地;其中有一个孔洞,在不多年以前,我曾把它打败,因为有一个人溺在里面:希望我现在所说的是个明证,使世人不致误传。每个孔洞都有罪人的脚和小腿乃至大腿,露在洞口之外,其余部分则在洞内填埋。所有罪人的一双脚掌都在燃烧;因为两个膝关节抖动得异常厉害,即使上面有藤条和麻绳捆绑,也会被挣断裂开。犹如涂油的东西被火点燃,那火焰也只是浮动在表皮上面,这些罪人正是这样:从脚跟慢慢烧到脚尖。

教皇尼可洛三世“此人是谁,老师?他通楚万分,抖动得甚于与其他命运相同的人”,我这样说道,“烧在他身上的火焰也更红。”他回答我说:“你若是愿意我领你沿着横亘在更低处的那道堤岸走下去,你就可以听到他亲口说明他本人和他的罪孽。”我于是说:“只要你喜欢,我就乐于从命,你是主人,你知道我不会背离你的旨意,即使我不说出心中所想,你也会知悉。”于是,我们来到第四道堤岸:我们从左边转弯走下去,走到下面那布满孔洞、狭窄难行的沟底。好心的老师不曾让我离开他的左右,直到把我带领到那个用腿哭泣的人所呆的洞口。我开始说道:“啊!可悲的灵魂!你像根木桩,上下颠倒,插在地里,不管你是谁,你若能说话,就请开尊口。”我呆在那里,像是教士听取不忠的杀手做忏悔,那杀人犯被倒埋在坑中,他把教士召来,请求免除死刑。这时,他喊道:“你已经竖到这里来了么?你已经竖到这里来了么,博尼法丘?”那生死薄竟把我诳了好多年。难道你这么早就厌腻了已得的财富?而你过去为了发财,曾不怕把那佳人骗娶到手,随后却又把她变卖玷污!”我听罢此言,就如同不理解对方答话的人一般,几乎摸不清头脑,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维吉尔于是说道:“你马上告诉他:‘我不是那个人,我不是你所以为的那个人。’”我立即听从指教,作了回答。这一来,那鬼魂把双脚一齐扭动了一下;随后又叹了一口气,同哭泣的声音对我说:“那么,你要求我做什么?你是否想知道,我何以对你是如此重要,因而才使你跑下这悬崖陡壁,你该知道,我生前曾身着尊贵的法衣。我确实是母熊的儿子,我是如此贪婪成性,想让小熊们也能青云直上,在人世我把钱财放进口袋,在这里则是把我自己打入恶囊。在我的头下,还有其他人被拖进,他们被一个压一个地平放在岩石的夹缝,因为他们在我之前犯有买卖圣职的恶行。等那个人来到此地,我也会下降到那里,我方才把你误认为是他,所以曾冒昧地提出那个问题。但是,我的双脚被火烧、我如此被倒栽在这里的时间,比那个人将带着那烧红的脚插在此处要长:因为继他之后,还要从西方前来一个无法无天的牧人,他的罪行要更加丑恶,须由此人来遮盖他和我。来人将是新伊阿宋,从《玛喀比传》中可以读到伊阿宋的事情经过,正如伊阿宋的国王曾屈就于他,今天那个统治法国的人对来人也是照旧这样做。

对所有买卖圣职的教皇的谴责我不知道我当时是否过于唐突,因为我只是用这样的语气对他答复:“喂,现在你告诉我:我们的主曾向圣彼得索取多少钱财,好让他把天国的钥匙交给圣彼得?当然,他只不过是要求:‘来跟从我。’彼得和其他人也都不曾向马提亚索过金银,当时,马提亚被抽签抽中,接替那罪恶的灵魂所丢掉的职分。因此,你就呆在那里吧,这使你得到应有的惩罚;你就好好地看守那来路不正的金钱,它曾令你胆大包天,要造查理的反。若不是对你曾在快乐的人世执掌的权柄的尊重阻止我对你冒犯,我本会使用更加严厉的语言;因为你的贪婪使世风日下,凄惨不堪,把好人踩在足下,把恶人捧上了天。那位福音书的作者早已发现你们这些牧者,他看到坐在世界众水之上的那个女人,正在与地上的君王纵欲荒淫;那女人生来有七头十角,只要她的夫君喜欢美德善行,她就会威力无穷。你们用金银制造上帝:这使你们与偶像崇拜者又有何差异?除非是他们崇拜的偶像只有一个,而你们崇拜的则有一百个!啊!君丁坦丁!并不是你的皈依成为多少罪恶的母亲,造成这些罪恶的却是那第一个富有的父亲从你手中得到的赠品!”我对他歌唱的正是这种调门,这时,啃齿他的不是愤怒就是良心,这促使他的双脚极力地乱踢乱动。我十分确信,这番话使我的导师很高兴,他脸上浮起满意的笑容,一直在倾听我说出的坦率话语的声音。因此,他用双臂把我抱起:把我举起来,贴近他的前胸,随即沿着下俩时走过的原路重又向上攀登。他不知疲倦地把我搂紧,一直把我抱到石桥的拱顶,这石桥正是从第四道堤岸通往第五道堤岸的路径。在那里,他轻柔地放下负重,他是那么轻柔,因为那石桥既陡峭又艰险,对山羊也会是一道难关,正是在这里,另一个深谷又展现在我的眼前。

第二十首

占卜者现在,我该赋诗叙述新的苦刑,介绍关于深陷地下者的首部诗篇的第二十首诗歌的内容。我已完全做袄准备,来观望展现眼前的那片深层,那里浸透惨绝人寰的泪水涟涟;我看到那浑圆的深谷中行着一伙人,他们泪流不止,默不作声,迈着世人连续祈祷时做走的那种步伐行进。把目光朝下,俯视他们,令我震惊地发现:每个人竟都是下颌与上半身的起点前后颠倒的情形;因为面部已掉转到臀部那边,他们不得不向后倒行,这是由于他们无法向前看。也许是因为患了瘫痪症,每个人就这样完全颠倒了前后身,但是,我过去不曾见过、现在也不相信有这样的事情。读者啊!但愿上帝能让你从阅读我的诗篇中获益,如今你可以设身处地,想一想:我又怎能眼干泪不滴,而这时我看到,眼前我们这些人的形象竟被这样扭曲:泪水从眼中流出,却顺着两股之间的缝隙浸湿臀部。我确实哭了,倚在那坚硬岩石的一个突起部分,这一来,我的护送者却对我说:“你难道与其他蠢才一样么?在这里,只有丧失怜悯,才算有怜悯之心。”有谁能比如下那种人更加邪恶难容,他竟敢对神的判决萌生恻隐?

安菲阿拉俄斯、泰雷西阿斯、阿伦斯把头抬起来,抬起来,看一看:大地在特拜人的眼前竟豁然敞开,他们在一叫喊:“你沉陷到哪里去,安菲阿拉俄斯?你为何离开战争?”他只有向下沉沦,一直沉落到米诺斯那里,而米诺斯是抓住每个人,不让逃生。你看他把后背当作前胸,因为他以前曾想看得过远,如今则只能向后看,并且倒退而行。你再看一看泰雷西阿斯,他曾经改变模样,从男人变成女性,全部肢体都变了形;后来,他必须先用那根木棍,再把那交媾的双蛇敲打一顿,他才得以恢复男性的特征。阿伦斯就是那个跟在泰雷西阿斯的肚皮后面行走的人,他在卢尼的群山里,在白色的大理石丛中,把洞穴单方作自己的栖身之所,而住在山下的卡腊拉人则把山上的荒地开垦;他正是从这洞穴里观察星相和大海,也没有什么东西把他的视线遮盖。

曼图和曼图西还有那个女人,她那散乱的发辫把你无法看见的双乳遮掩,而她的另一边,皮肤则是茸毛长遍,她就是曼图,她曾漂泊到许多地方,寻觅安身之处,后来才在我的诞生之地落户,我很喜欢你听我对此略加讲述。她的父亲离开了人世,巴库斯的城池也遭到奴役,在这之后,她不得不长期流浪世界各地。在大地之上,在那美丽的意大利,在封闭拉马涅亚、俯瞰蒂拉利的那段阿尔卑斯山的山脚之下,舒展开一片湖泊,它名叫贝纳科。我想,这片湖水是由上千条水源汇合而成,湖水更多地浸润着加尔达、卡莫尼卡河谷和亚平宁山脉之间的土地,而不是在湖泊中淤积。此处正是一个中心地带:特伦托、布雷夏和维罗纳三市的牧师若是走这条途径,都可以来此传布福音。佩斯基耶拉位于这里,那是座壮丽而坚固的堡垒,用来抵御布雷夏人和贝尔加摩人,在那里,湖泊周围的堤岸更加斜倾。也正是在那里,无法存储在贝纳科湖的湖水,就不得不全部向外溢泻,化为江河流下去,浸润碧绿的田野。把湖水一旦开始流出,它就改叫敏乔,而不再称做贝纳科,它一直流经戈维尔诺洛,汇入波河。它的流程并不很长,把洼地变成沼泽;有时,它也往往缺水干涸。那个生性残忍的处女经过这个地方,看到有一片土地在那沼泽中央,没有庄稼,也不见居民的踪迹。为了躲避任何群居,她与她的奴仆留在那里,施展她的魔法巫术,她在那里生活下去,并留下了她那灵魂出壳的身躯。后来,那些散居在四周的人们也聚集到这个地带,它是那么坚不可破,因为四面俱是沼泽。他们把这座城市就建立在她的遗骨之上;为了纪念她率先选中这个地方,他们不曾使用其他占卜方法,便把这座城市命名为曼图亚。城内的居民本来为数更众,那时节,卡萨洛迪的昏聩尚未受到皮纳蒙泰的欺哄。因此,我告诫你:倘若你听到有人用其他方式解释我家乡的起源,那么,任何伪论都无法篡改真话实言。”我听罢说道:‘老师,你阐述的道理对我来说是如此明确,令我深信不疑,我把其他说法只会看成熄灭的炭火一堆。

其他占卜者但请告诉我:在这群行进的人当中,你是否看出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人;因为我的心思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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