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否再以纯净的激情去行动
安东尼奥·葛兰西(AntonioGramsci,—)生于撒丁岛,求学于都灵大学,与同学安吉洛·塔斯卡(AngeloTasca),翁贝托·特拉契尼(UmbertoTerracini)和帕尔米罗·陶里亚蒂(PalmiroTogliatti)共同发起“新秩序”运动,又于年与意大利社会党决裂后,成立了意大利共产党(PCI)。年,葛兰西被捕,医院度日,直至年去世。在狱中(几乎在墨索里尼的眼皮底下),葛兰西写了大量著作和书信,涉及历史、文化、政治、哲学等问题。战后,这些著作被大量出版,极大地影响了意大利的政治和文化生活,以及有关意大利在战后将何去何从的讨论,由此,马克思主义的语汇和纲领被引入意大利的话语场,也使意大利共产党在上世纪60至70年代空前地壮大。葛兰西的著作中译有《狱中札记》,《火与玫瑰》,《现代君主论》,《葛兰西文选》,《论文学》,《实践哲学》等。?葛兰西的骨灰[意]皮埃尔·保罗·帕索里尼申舶良/译 1 不像五月,这污浊的空气使外邦人阴暗的园(1)更见阴暗,又用夺目的阳光使它绚烂……赭色天台上方水沫纵横的苍穹用寥廓的半圆笼罩着台伯河()的曲线和拉齐奥(3)的钴蓝色群山……古旧的垣墙里五月像秋天弥漫着死一般的和平,纷扰如我们的命运,承担整个世界的消沉,十年结束,只看到天真至极的拼搏,要在崩坏的废墟中创造生活;沉默,潮湿,无果……青年,在那个五月,犯下错误表明你还活着,在那个意大利的五月(4)至少曾使生活燃起,你,与我们头脑空空却污浊明智的父辈如此不同——但不是父亲,而是卑微的兄弟——依旧,你曾用你的痩手描绘着理想去光照(但不是为我们:你,死了,我们也在这潮湿的园中随你死去)这沉默。你必须知道除了安息你再也做不了什么,至今还困在这格格不入的土里。贵族的慵懒包围着你。只有锤子打击铁砧的声响从泰斯塔乔()的工场微茫地来临,在夜晚使人困倦,那里的窝棚,那里暴露成堆的空罐头和废铁,在那里哼着歌儿,浪荡着,一个学徒正结束他的一天,最后的雨滴落完。注释: (1)“外邦人阴暗的园”:帕索里尼注:“葛兰西被葬于英国公墓内的一座小冢,该公墓位于圣保禄门和泰斯塔乔区之间,距雪莱的墓不远。墓石上的铭文简洁:‘葛兰西的骨灰(CineraGramsci)’——及生卒年。”译者按:该墓园亦称“新教公墓(CimiteroacattolicodiRoma)”位于罗马古城西南,临近塞斯提伍斯金字塔(PiramidediCaioCestio),台伯河从其西侧流过,墓园中葬的多为非天主教徒和外国人,故称“外邦人阴暗的园”。除葛兰西外,该墓园中还葬有雪莱、济慈、奥古斯特·歌德(文学家歌德之子)和诗人格雷戈里·柯索等。 ()台伯河(TiberRiver)意大利语称特韦雷河(FiumeTevere),意大利中部河流。源出亚平宁山脉,纵贯亚平宁半岛中部,经罗马市区后注入第勒尼安海,全长40公里,是意大利第三大河流,也是罗马最重要的河流。 (3)拉齐奥(Latium):一作“拉丁姆”,古时因拉丁人居住而得名,如今是意大利的一个大区,政府所在地为罗马。 (4)“在那个意大利的五月”:指年月4日,在一战初期采取中立立场的意大利向奥匈帝国宣战,正式加入协约国一方,参与第一次世界大战。 ()泰斯塔乔(Testaccio):罗马的贫民区,在台伯河东岸,与葛兰西之墓所在墓园相邻。 两个世界之间,停战,我们不在其中。选择,效忠……如今它们唯一的声音是这荒凉的高贵的园子的声音,这里的谎言曾折损生命,固执于死亡。在精雕的石棺的环绕中,这些灰、矮、庄严的石块上,尘世的铭文只宣示尘世人苟且生存的命运。来自豪强诸国的巨富们的骨头仍在纵情燃烧,丑闻毋扰。皇亲贵戚和鸡奸者们闹哄哄地讥讽,永不消停,他们的身体在散乱的瓮里,已成骨灰,却仍污浊。死亡的沉默在这里表明一种礼貌的哑,人依旧是人,表明一种沉闷,在公园的沉闷中,悄悄地变化;而无动于衷的城市,将他放逐在那些贫民窟与教堂中间,这里,不虔已深入虔敬,消尽了荣光。它的土壤,盛产荨麻和苜蓿,哺育这些细弱的柏树,这团黑色的湿气,将苍白、嶙峋的黄杨身后的墙垣浸满污迹,宜人的夜晚将它们熄灭,化作藻类无华的端倪……这片稀疏的无味的青草,紫红色的黎明会没入其中,只因一株薄荷或烂干草的战栗,用白日的忧郁默默地预示着夜晚枯竭的恐惧。气候恶劣,这些垣墙内的土壤有甘甜的历史,土壤与其他的土壤混合;这湿气使人想起别处的湿气——熟悉的纬度与地平线,在那里,英国林间的冕湖消失于苍穹,在那碧绿得如磷光弹子台或翡翠的草地上:“哦,泉源……”——虔诚的祈祷回荡……3 破红巾,党人们系在脖子上的那种,在瓮边,蜡一般的土上,两株天竺葵,一种出众的红。你躺在那儿,被放逐,以严格的非天主教的优雅陈列其间,在外邦的死者当中:葛兰西的骨灰……在希望与我年深日久的怀疑之间,我走近你,忽逢这草木萧疏的温室,在你的墓前,在你的精神前,依然存活在这自生自灭的一切中间。(或许它是别的东西,也许更迷狂,甚至更卑微:一种烂醉,青春期性爱和死亡的共生……)在这块大陆上你的激情从无止息,我觉得你如此错误——在这儿,在这些坟墓的安宁中——又如此正确——在我们不安宁的命运里,就像在刺杀之日你为自己草拟最后的篇章。这儿,表明还有未被古老的权威撒下的种子,将这些死者交给一种贪婪的掌握,这贪婪将他们的壮举和羞耻深埋在诸世纪中;同时,宣告其终结:萦绕心头的铁砧上的打击,压抑的,轻轻的哀痛,来自卑微的街区。而我在这儿……我穷,穿着商场橱窗中叫穷人们眼馋的衣服,因为它们在穷街陋巷和电车座椅上熠熠闪耀(使我的日子眼花缭乱)的粗粝光彩已淡去;这些时刻愈来愈少来临,来打断我维持生命的焦苦;要是我居然爱这世界,一种天真的凶猛的感官之爱,一如我曾恨这世界,当我还是迷茫的青年,它的布尔乔亚之恶伤害了我的布尔乔亚之心;如今,分离——与你——难道这世界——或至少,拥有力量的那一部分——只配得上怨恨,或一种近乎神秘的蔑视?然而没有你的严峻,我活下来因为我不选择。我生活在死寂的战后年代,没有意志:爱着我恨的世界,蔑视它,迷失于它的悲惨——在意识的一个阴暗的耻辱中……4 自相矛盾之耻辱,拥护你又反对你;拥护你在心里,在光里,却在阴暗的腑脏里反对你;作为我的祖国的叛徒——在我的头脑中,在行动的阴影里——我知道我依附于她,以灼热的本能和审美激情;吸引我的是那走在你前沿的无产阶级的生活;我觉得那是一种信仰,它的喜乐,而不是它的千年大计;它的天性,而不是它的意识。只有原初的人类的力量,随着他成为人便失去了的力量,能为它带来这醉人的乡愁,这诗性的光——更多的我不知怎样言说,只知道那绝不是纯粹的、抽象的爱,不是哀痛的同志之情……我与穷人一样穷,像他们一样,把自己交给卑微的希望;像他们一样,日复一日,几乎杀死自己,只为过活。我的境遇萧索,继承权被剥夺,却拥有(布尔乔亚所拥有的一切中最辉煌的)最终极的条件。但当我拥有历史,它也拥有我。我被它光照;但这样的光有何用?我说的不是个人,那不过是感官的现象,感伤的激情……他有别的恶;我也不想说出他的罪,或他的宿命……但哦我们共享的来自母腹的恶与确凿无疑的罪交织在他的深处!行动,内部的,外部的,将他置入生活,却没有免疫,去抵抗那些信仰,在生活中,抵押死亡,被创立,为了蒙骗光,又把光照在那蒙骗之上。他的遗骸注定要被埋葬在维拉诺公墓(1);他用天主教同它们斗争:他用耶稣会的狂热预备自己的心;在内部更深:他的意识中有圣经式的智巧……有反讽的自由激情……有粗粝的光彩,周围是一个外省纨绔子的厌恶,外省常规的厌恶……下降到细枝末节,在那里,权威和无政府主义都没入畜生般的深渊……远离污浊的德行和酩酊的罪,保卫一种令人迷狂的天真——这是靠怎样的良心啊!——“我”这样生活:我活着,逃避生活,当生活的感受渐渐变成哀痛的凶猛的漠然……哦,我多么了解,在风湿润的呢喃声里是沉默,这儿,罗马沉默,在憔悴、躁动的柏树丛中,在你身旁,精神的雕刻呼唤雪莱……我多么了解感觉的涡流,无常的命运(高贵的北方旅客心中的希腊)将他吞入第勒尼安海()璀璨的青碧,奇遇的肉体之乐,审美和童真:当匍匐的意大利,如在一只巨大的蝉的腹中,裂开拉齐奥白色的海岸,随处点染氤氲的巴洛克式松林和纤巧的、生满石南的黄色林地,在那儿,一个年青的罗马农人打着瞌睡,褴褛的衣中阳具挺立,歌德式的梦……毒舌草浩瀚的池沼黯淡了马利玛(3)的海岸,那里的榛树丛像明晰的蚀刻,牧人沿着小径在不觉间被他的青春充满。韦西利亚(4)的海岸有盲目的芬芳,将它明确的曲线暴露给盲目的缱绻的大海,简约的泥墙和明亮的镶嵌,在复活节充满人情味儿的乡间,在辛括勒()黯淡,在火热的阿尔卑斯山麓绽放(6),粉红之上的澄碧……海岸在崩解,仿佛因峭壁上芬芳的惊惧而动摇,在慵懒的里维埃拉(7),太阳与微风相搏要在大海的油膏之上给予无上的和煦……性爱和光的广阔无边的打击乐器愉悦地作响,意大利对这太过熟悉,竟不为之颤抖,活着如行尸走肉;年青的人们面孔黝黑,满是汗水,热烈地呼唤着他们的同志之名,从数百座港口,在里维埃拉的人群中间,在后院的蓟园,在腌臜的小海滩上……你是否会要求我,无华的死者,丢弃这绝望的激情为活在这世界之中?注释:(1)维拉诺公墓(CimiterodelVerano):罗马的市立公墓,自古便是墓区,圣老楞佐(SanLorenzo)即埋骨于斯。现代墓园则建于19世纪,如今分为犹太墓区、教会墓区和一战烈士墓区,是许多重要人物和普通罗马市民的埋骨之处。“他的遗骸注定要被/埋葬在维拉诺公墓”中,“他”指本章开篇提到的“个人”,作为“感官的现象,感伤的激情……”,信仰天主教,随波逐流的庸碌之人,注定被埋葬在维拉诺公墓,而不是埋葬“葛兰西的骨灰”的新教墓园。 ()第勒尼安海(TyrrhenianSea):得名于意大利原住民族伊特鲁里亚人,是地中海的一个海湾,在意大利西海岸与科西嘉岛、萨丁尼亚岛、西西里岛之间,距罗马城西公里。 (3)马利玛(Maremma):托斯卡纳南部湿地,以忧郁的气氛著称。 (4)韦西利亚(Versilia):托斯卡纳北部海岸,在马萨(Massa),维亚雷吉奥(Viareggio),阿尔卑斯山和第勒尼安海之间。 ()辛括勒(Cinquale):位于韦西利亚的一条小河。 (6)阿尔卑斯山(Alps):欧洲中南部大山脉,覆盖了意大利北部边界,法国东南部,瑞士,列支敦士登,奥地利,德国南部及斯洛文尼亚。 (7)里维埃拉(Riviera),地中海沿岸区域,由意大利和法国南部的海岸组成,是著名的度假胜地。 6.(1)蒙特韦尔德(Monteverde)意为“青山”,因该区内的小山而得名,一说因该山上的绿色泉华(在本章诗的结尾处有提及)而得名,是罗马的一个区,位于台伯河西岸,兼有19世纪的别墅和0世纪的高层建筑,是罗马的富人区。 ()泉华:当泉水流出地表时,因压力降低、温度升高,地下水中的矿物质发生沉淀,沉淀在泉口的疏松多孔物质。 6 我走了,将你留在夜晚,它的悲伤如此甜蜜地降临我们生者,它蜡状的光凝结在微明的街坊之间。又激荡它,使它随处扩张,更空幻,并在远处,用渴盼的生活使它重燃,用轰隆隆的电车和人们吵嚷的方言,演一场隐约可闻的、地道的音乐会。而你感觉——就像那些遥远的存在,吵嚷、欢笑一生,在他们的车中,在那些破败的公寓里,在那儿,存在的天赋被消费,它广博,却不可靠——生命不过是一阵战栗:肉身的、总体的一现;你感到真正信仰的缺失;不是生活,而是生存——也许比生活快乐——与畜人们同在,他们幽深的亢奋中没有别的激情,除了每日的工作:卑微的热忱,将一种节日般的气氛带给卑微的堕落。那些理想越空幻——在这历史的真空中,在这嘈杂的间歇里,生活是沉默的——就越显广大无边,古旧的,近乎亚历山大式的感官逸乐,污浊地将一切装饰以金色的光,当世上有物崩塌,世界引着自身前行,在暮光中,再进入空荡的集市,颓丧的工场……街灯已醒来,星星点点,在扎巴利亚路,在富兰克林路,在整个泰斯塔乔,赤裸着它浓艳的小山,台伯河边的街道,河的对岸,黑色的背景中,蒙特韦尔德(1)聚拢又消散,隐没于苍穹……光的冠冕丢失了自身,眩目,寒冷,像有大海般的悲伤……晚餐时刻将近;巴士寥寥,在街区闪烁,一群工人直挤到车门,一队士兵散漫地踱步,走向小山,藏身于枯朽的挖掘坑和干燥的垃圾堆间,在那团催情的污秽之上,妓女们幽暗的巢穴正忿怒地等待:而不远处,在山旁,或那些近乎世界的高楼间,非法的窝棚边,男孩子们如碎屑般轻盈,在春天(不再寒冷)的微风中嬉戏;阴郁的青年们洋溢着青涩的率真沿着黑夜盛筵的石径用口哨吹起故乡罗马的五月之夜;车库的卷帘门呼啸着,欢乐地降下,黑暗已使夜晚安然,在泰斯塔乔广场的悬铃树间,风——在风暴中颤抖欲息——美好而甘甜(虽会啃食屠场的粗毛和泉华)(),浸满恶臭之血,到处煽起贫穷的反抗和气息。生活,一片嘈杂,那些迷失在它当中的人,如果心中充满它,便安然地失去它。他们在此,安享黑夜的苦命人。无力自卫者深藏着巨大的威力,神话已重生……但我,怀着一个只能活在历史中的人的自知之心,我能否再以纯净的激情去行动,当得知我们的历史已终结?皮埃尔·保罗·帕索里尼(PierPaoloPasolini,19年3月日—年11月日),意大利著名电影导演,诗人。1年开始执导筒。4年的《马太福音》将圣经故事以次无产阶级革命的方式搬上银幕,遭到当时所有左翼人士的强烈抗议。他改编拍摄了希腊神话《俄狄浦斯王》和《美狄亚》,构筑他独特的史诗宗教的认识体系。晚期的《生命三部曲》(《十日谈》、《坎特伯雷故事》、《一千零一夜》)改编自中世纪题材的文学名著,是一种精神的欣悦和狂欢。 题图及文中配图均来自:帕索里尼导演电影《十日谈IlDecameron》(1) 策划:杜绿绿编辑:鸾扁扁(实习)转载请联系后台并注明个人信息商务合作请添加推荐阅读拉金:我如何或为何写诗新九叶诗选与诗人小酌几杯的收获甚至胜过阅读一本诗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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